24
但是郑青蓝一直没有回来。陈小多坐在课桌前，把一封潮湿的信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背面都看了。它从水上来，沿着运河弯弯曲曲地走，到河边的这所中学，班主任远远地对他挥手，陈千帆，你的信！同学里很少有人能收到信，只有离开的亲人才会给你写信，而我们所有亲人都在身边。一群人围上来要看新鲜。陈小多看见信封上的字，心跳开始加速。他把信对折塞进裤兜，对同学们说：
“散了吧，不是《告全国同胞书》。我姑妈家的妹妹。”
信没头没尾，一张纸，称谓落款都没有：
我在水上漂游，远离花街和石码头，很好。我终于离开了。可能会继续念书，也可能再也不会看一个字。他对我很好，也可能不好，我不知道。老是做梦，好像这些年的生活都是梦做出来的，我自己，原本就是待在船上。有一天船过石码头，我看见你歪着头坐在门槛上，你看不见我。我很好，请转告所有人，转告我妈，照顾好自己，我很好。一切都好。
陈小多把信一直装口袋里，犹豫是不是要告诉郑辛如。这些天郑辛如精神很不好，一大早就去河边转悠，见到人还像往常一样笑，说随便走走，老待在家里闷。街坊邻居不知道郑青蓝的事，随口问，怎么没见你们家青蓝呀？郑辛如继续笑笑，去她舅舅家了。陈医生老婆在窗户前看见了，对陈医生撇撇嘴说，就不回来看你还嘴硬，让你找。陈小多当天没告诉父母和郑辛如，第二天也没告诉，到了第三天，想告诉反倒胆怯了，为什么拖了两天才说？他讲不清这个道理。然后想，就让郑辛如先等等，等至少还存了点希望，她还可以去河边找，若知道了郑青蓝如此决绝，那去河边的念想都断了，郑辛如一大早起来该往哪里走。此外，陈小多希望收到郑青蓝的第二封信，没准她会反悔，再写一封信告诉自己她要回来，至少会在信封上留下个详细点的地址。现在这个信封的右下角郑青蓝写着：地址内详。信里面压根儿没提到。
再等等吧。
两周后陈小多收到另一封信，从班主任那里接信时心跳的振动都传到了手上，五根手指扑通扑通乱蹦，看了信封才知道，是谈正午和周光明寄来的。他们俩说，我们已经开始了伟大的武术生涯，相当没意思，整天就是跑步、做俯卧撑，对着个沙袋抡拳头，老师不高兴了才让我们蹲马步。武术不好玩，还不如在学校念书。这些都是周光明执笔。只有最后的“想念兄弟”是谈正午写的，这四个字是郑青蓝体。想念兄弟。陈小多能想象他们训练时的模样，一群人赤膊上阵，从头皮开始往下流汗。这样热天里的大太阳，谈正午和周光明要晒成黑铁蛋了。陈小多鼻子发酸。想念兄弟，他们还在那个遥远的武术梦里吃苦流汗。
这一天学校公布会考结果，陈小多全过，可以顺利参加高考。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同学们相互祝贺的时候他从教室里走出来，心里空荡荡的。别人告诉你，通过了，“通过”两个字就可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有点荒诞。其实每次成绩公布时，他都有这感觉，一个轻描淡写的分数，这就是你整天哼哧哼哧为之努力的东西。这努力、奋斗变得很抽象。他在校园的梧桐大道上遇到兔子，这个泼辣的女生有两门没过，不过她不担心，可以补考嘛，补考也不过，大不了不高考，鸟大学，不上会死啊。兔子穿一件火红的连衣裙，越发显得人白，这是只燃烧的白兔子。的确，她对任何关心的事情都充满激情，说两句就换话题问郑青蓝的事，这人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会考各门都是高分通过，人却没影了。简直糟蹋了个好分数。
“没取消她高考资格？”
“没有啊。好容易逮到一个好学生，哪舍得取消。”说话时，兔子嘴里还含着从校门口买来的冰棍，“班主任说，本来教育局是有抹掉的打算，校领导就跟教育局拼命地烧香求情，没准都磕头了。咱们学校每年能考上几个呀。她人到底跑哪去了？”
陈小多想，我他妈还想问你呢。但说出口的话是：“有空吗，出去走走？”
“没问题啊，你都不怕别人说闲话，我怕个屁。”
“什么闲话？”
“跟老娘装纯洁？人家会说，才子陈千帆跟兔子有一腿了。”
陈小多说：“我都这样了，怕个鸟。”
他就想和兔子说说话，这学校里真正对郑青蓝上心的人大概也就他们俩了。他们俩在校门口的运河边走了好几个来回，反倒没说上几句话。实在是无话可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转个身回来了。
郑青蓝依然没消息。再拖下去很不合适，得告诉郑辛如。但陈小多很是担心郑辛如，郑辛如的颧骨在一天天变高，两个腮帮子在往下陷，眼睛开始变得更大，大而无神，她硬是不吭声，见了谁其实都想凑上去问一句：见着我们家青蓝没有？找个什么场合说破好呢，陈小多为难了。
傍晚他在阳台上往下张望，黄昏涌进老屋和院子，老屋里没开灯。郑辛如和一只野猫坐在井台边，握紧右拳头捶左胳膊，抬头看见了陈小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