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遍看完之后，齐汶月只觉得脑子仍有些昏沉，好像还没有看懂长女在说些什么。于是她皱着眉，再次从头看了一遍，然后，再一遍。
文字所表述的内容在四遍通读下，终于逐渐渗入了齐汶月麻木茫然的心。仿佛有一道焦雷蓦地从耳边炸响，她完全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了，绵软的身体朝后靠在墙上，然后慢慢地软到在地。抬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她开始失神尖叫，一声响过一声。
墨军从妻子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了事情有变。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齐汶月并不是因为文儿“瞒着”她施行了治疗自己的办法，才突然崩溃的。一定有什么其它的原因，一定有！而且，这个原因，恐怕不是他可以轻易承受得住的……
怒极攻心，墨军远没有痊愈的身体不得不启动了自我防卫的机制，失去意识的他于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夫妇两人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杏林居的学徒都是齐汶月到了越州之后陆续收在门下的，根本就不认得墨军。但是他和一对双生子相像的容貌，让众人轻易确定了他的身份。
学徒们不敢怠慢，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一人一碗强力安神的汤药给他们灌了下去。不能让神智镇定下来，其它都是空谈！
“我先醒过来……当时的第一个感觉，是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不，与其说是感觉，不如说是我自己衷心期望如此！”齐汶月闭上眼，然后睁开，如果一切是梦，该有多好！“但是，当军哥的身影出现在房间的另一边时，我便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不顾虚软的四肢，也没有走近墨军多看一眼，径自往卧房外走去。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齐汶月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迷雾，好几次撞到了障碍物——几案、花瓶、凳子……
然而这一切都不曾有片刻真正羁绊住她的脚步，虽然很慢很慢，但她的脚确实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只是这样的走法，即便躺了几年的墨军再怎样虚弱不堪，也依然能聚集起足够的气力制止齐汶月。
他的身体机能受到毒的伐害最大，然相对的，一旦毒素尽去之后，恢复得也非常迅速，毕竟，墨军的功夫底子仍在。
房间里断断续续的声音唤醒了沉睡中的他，花了两、三息的工夫凝神，注意到妻子异样的他立刻从床上跃起。勉力压下头脑中突然闪现的晕眩，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齐汶月的身边，想也不想地探手扣住了她的双肩。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夫妻两个人都过得恍如梦境，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记忆里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一样，模糊而扭曲。
那封漏洞百出的信被学徒们摊平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而夫妇两人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是坐在桌旁，瞪着它怔怔地发呆。回过神来的时候，但觉双腿已经麻木得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文儿用的手段非常极端，她留下的笔记写得很明白，万年冰髓只能救急，如我一开始那样的想法，花费数十年的时间逐渐清除军哥体内的剧毒，根本是不现实的。身体机能的老化扛不住时间的流逝，若他待在灵柩中超过十年，那么即使毒最后能解，人也再也不可能清醒过来了……”
“这句话，四年前文柔中毒的时候，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齐汶月哀伤的眼划过丈夫，凝住在原郝风的脸上，“我知道痛失所爱的绝望，所以想给陛下多少留下一个念想；而且，那时的你不过二十上下，心性未定，漫长的十年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终有一天，你一定能够放下的！”
可如今想来，是她太过低估人性了，结果竟害得她已然支离破碎的女儿，不得不承受再一次的重创！
“我没有听懂，师娘，文、文珊她究竟做了什么？”罗清闻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居然在微微地颤抖，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情绪有些失控的齐汶月，而是脸色同样惨白的傅旃：“万年冰髓以寒克毒，对王爷也好，对柔儿也好，原理都是一样的。上将军不妨将‘寒’也认为是一种‘毒’——它用得正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内中的医理自然复杂得多，但说明起来太费工夫，也没有必要。所以傅旃选了最容易理解的一种解释。
这种疗法，最难的一点在于两个字：平衡。任何一种“毒”在墨军的身体里占了上峰，他都十死无生！这也是为什么齐汶月和傅旃当日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仍对墨文柔的身体束手无策的原因！
见众人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傅旃还想再说，但齐汶月却反手握住好友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十四年了，这些事埋在心里有将近十四年了，连枕边人也因为彼此心存芥蒂而无法畅所欲言，如今既然开了口，她便再也不可能继续忍受下去！
“文儿提出了数种假设，并一一验证，直到最后留存下来两种。但是，她当时却只能有一个选择。”她突然转头看向平泉山，泪光莹莹的眼中有种纯然的喜悦与感激，“平大人，我一直都想要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带来的那对紫金玉镯，我便救不了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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