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的故事也有说完的一刻，然而，直到他停口许久之后，端坐着的彼此也都没有动弹的意思，目光悬在虚空处，都像是痴了似的……
“……离开越州吧！”
原郝风一震，他没有想到等了许久，文儿竟迸出这样一句话来！但是，他当然不同意：“我不会走！”
闭了闭眼，她眉间深切的憔悴一览无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并非请求，原辰王。我希望您离开越州，立刻！若您不愿，我会请军军‘送’您离开。”
倏地起身，他不敢相信地瞪着出言威胁的墨文珊：“为什么？你明明说过。”
“我是说过，”她勉力提高声音，硬生生打断他的话，“把这当做是别人的故事，不做主观的否定。但是，我听完之后，仍然判断，您应该回国都了！”扶着几案，她颤巍巍地起身，迈步往门口走去。步子虽然走得极为缓慢，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没有解释，只是提出要求；提出以后也没有容许原郝风反对，径自离开。被抛下的原辰王，就着推开的门扉间窜入的冷风，只觉胸膛处也似破了一个大口子，烈风呼啸着直往心底里灌，没个尽头……
原郝风没有离开。
虽然号称告老还乡，但有个女儿是当今皇后，墨军的居所自然不可能小到什么地方去。墨文珊身子笨重，每天出没的场所也就屈指可数的那几处，原郝风随便将自己往哪里一塞，就不太可能碰到她了——只不过委屈了原辰高高在上的王，当然，想来他对此并不会在意就是了！
当日的那场对话原本应该是秘密，然而随着原郝风在第一时间便找到平泉山对质后，墨府的主子当然也便没有一个不知道了，不管他们明面上愿意怎么装傻。
咋闻女儿的决定，墨军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就是遵照她的意思“送”原郝风离开，可是与此同时透露出来的那个秘密，却硬生生地止住了他的妄动。
他本不欲相信，但妻子黯然的脸色却不容人逃避：诞下这个孩子，对文儿而言，确实是九死一生的事。这样一来，墨军又如何忍心将原郝风逐出越州？他们已经不会有未来，这仅剩下来的几天，他如何去残忍剥夺？！
没有怪责妻子，墨军很清楚女儿的个性，她所决定的事情，向来不会予人置喙的余地，齐汶月知道事有变故的时候，怕是已经无可挽回了吧？
——文儿啊文儿，你既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为什么不能像你五岁前那样，只安安心心当为父掌心的宝，不要去想那么多、不要去考虑那么多？！
听完原郝风的说明之后，心有所感的墨军一声都没有吭，只留下他住在了另一头的偏厢。以嘉赢帝的武功，完全可以不让墨文珊发现他的存在，只要其他人不说破就好！
知道了女儿的生命可能只剩下旬余后，墨府的主人哪还有心情管其它所有的一切？偏偏他还要在文儿面前佯装无事，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每天为了那二十个疑难杂症的病人忙进忙出，配合她的说辞笑得欢快，假装自己丝毫没注意到护卫“皓月”突然失踪的事……
年过半百的一代军神、纵横沙场的不败名将，每每在夜幕降临、回到寝室后，克制不住地和自己的妻子相拥落泪。然而一旦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他就又得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地守在诊室的门外，看着他的女儿微笑地开始一天的忙碌。
开始的几日，墨军很仔细地观察过文儿。不管怎样药补、食补，即将临盆的她依然瘦得惊人，眉宇间的那一丝憔悴也始终挥之不去，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他以为的阴霾——听闻她和原郝风之间的一切后，所应升起的不悦与阴翳。
是否就像墨文珊所说的那样，她完全把这当成了“别人”的故事，所以轻易便能放下，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己那几个被他们的母亲宠坏了的孩子身上，墨军或许可以相信，但文儿，怎么可能？！
她是如此敏锐易感的孩子，从不轻易对人打开心扉；同理可证，一旦有人能在她的心间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也断不会轻易抹去！
就算失去了记忆，她的性格和灵魂也不会改变。不知道实情的时候也便罢了，既然知道了，文儿绝不是可以把一切当做没发生过一样的人！
但是，任凭墨军如何想方设法，甚至连续几个晚上潜伏在湿冷的屋顶上听壁角，都没能如愿找出文儿身上的不妥来。最后他只能放弃，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宝贝真的决定放手了——这本是他衷心期望又不敢奢求的事情，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自然是得偿所愿；忧的，却是生怕墨文珊此刻的释怀，只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死期将至……生死灯灭，谁人还愿念念不忘曾经的痛彻心扉？
日子便在所有人的忐忑中缓缓滑过，那一年初夏的第一场豪雨，发生在一个闷热的黄昏。伴随着响彻天宇的轰鸣，一个嘹亮的哭声，等不及要与天公比比嗓子，没有多为难她苦命的母亲，便浑身青紫地降临在了外婆的手上。
仿佛刚从水里被撂出来的一样，墨文珊无力地靠在素研的身上。她没有力气抬手拨开自己汗湿的发，只能从发丝缝隙间望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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