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家女中，她的诗画已数上乘，这样的学生，章鹿学宫为何不能直接收下？如今的首辅大人，当年的谢氏退之，不也是学宫破例免试收为学生的么？”那人又道。
一旁笑着的长衫先生面色不改，道：“张先生此言差矣，谢大人何等人物？云四姑娘又是何等人物，岂能与之相提并论？诚然。云四姑娘有诗才，亦工于画笔，可是若要仅凭这两点就要做章鹿学宫中的弟子。我却以为远远不够。再说，张先生一而再再而三与曲某争论此事，难不成是因为张先生认为，云四姑娘不能通过此次考试？”
张铮噎住，半晌接不住话。他当然不会觉得云濯不能通过考试，但免试与正儿八经考进学宫。这能一样吗？当年谢氏退之成为学宫第一位免试之人，可谓风光至极！这些年来再没出现过第二位，可想而知倘若云濯能成为第二位免试进入学宫的学生。这于她在京都的声名，亦有极大的正面影响。
更何况，她还是暮归柳的学生！
“我知张先生仰慕琅琊暮先生已久，只是您就算再仰慕，也不能罔顾规矩吧？”曲行皆又是一笑，三言两语间道破他的心思。
张铮心头一震，他是因为暮归柳的缘故，想要利用职位为云濯开一开方便之门，然而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他发自内心爱重云濯的才学。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罪名张铮是万万不能担的！他轻哼一声，转过头对祭酒拱手道：“祭酒恕罪，是学生无状了。”
谈徽岳摆手：“张先生爱才，算不得无状。只是曲先生说得也有道理，何况如今考试已经开始，你们二人再争论也没有意义了，不妨静心等待学生答题结果。”
曲行皆颔首：“祭酒说得是。”
待钟声敲响，便到了该交卷的时候。考场内正在打瞌睡的众人都惊醒。萧益看了一眼还有些正在作答的考生，屈指敲了敲桌子，道：“该停笔了。”
他起身挨个将卷子收在手里，到云濯时却停住了脚步，原因无他——她这会儿正压着卷子睡得香甜，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云濯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手里一沓卷子，于是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试卷递给他。末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益却也不看她，只收了卷子便往前走。
将场中卷子收完，萧益便对众人道：“各位便先回府上等消息吧，约莫三天，阅卷结果便会出来，届时无论合格与否，都会有人上门报信。还望诸位回府后，时时殷勤向学，莫要辜负良辰。”
众人于是起身拱手道是。
萧益也转身捧着答卷往勤思园内书房走去。按照历年的规矩，这答卷要先由学宫中先生批阅，而后再送往内阁，方能定下结果。
张铮见他来，头一件事便问云濯表现如何。
萧益默了默，按实答道：“学生收卷时见着云四姑娘似乎没有答第一题，且她是睡到敲钟后方醒过来。”
张铮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他也监察过学生们考试，自然知道云濯这样的表现很大几率代表着什么——能早早做完试卷睡觉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胜券在握，另一种则是打算自暴自弃了。而云濯第一题都没写，不管怎么看，都会是第二种。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曲行皆，尽管这时候曲行皆脸上仍然挂着一贯的笑意，但是张铮却觉得他脸上满满写着嘲讽。
他有些挂不住，清了清嗓子，让萧益出去，而后背对着曲行皆，悄悄将云濯的答卷抽了出来，准备先看看。可没想到刚拿到手上扫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他腿软了软，一手把着桌子，一手往后招着，口中不住地唤道：“老曲，你快来扶一扶我。不是……哎哟，我这心口疼，你去帮我看看祭酒在不在，这四姑娘，怎么……”
曲行皆听他声音发虚，连忙走过去将人扶着。问：“怎么了？”
张铮摆了摆手：“你别管我怎么了，你快去将祭酒请来吧。”
“请我作甚？”谈徽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人的谈话。他愣了愣，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张铮走过去。把门关上，咽了口口水，又去将云濯的答卷捧到谈徽岳面前：“祭酒……这……”
谈徽岳与曲行皆在这时看向答卷。又不约而同地惊住：方今天下，试问谁敢说，势位富贵乃人立世之本？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要呈至内阁的答卷上如此写？
学宫设立四十年以来，唯有一个云濯而已！
她说的对么？
当然是对的。
章鹿学宫办学四十年，除了要培养国之栋梁外，更是要为世家培养人才。培养人才之后如何？自然是行军从政，获取权势，稳固家族地位。
云濯敢这样写，他们却不敢将试卷送上去，给内阁学士过目。
“这份答卷，便扣下来吧。”谈徽岳又看了看这份称得上漂亮的答卷，语气之中不无惋惜。
这一次，就连与曲行皆几次争执的张铮都和他统一了战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学宫门外。
交了答卷的一众学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今年考试的难易，互对答案有之，捶胸顿足有之，神情懊丧有之，满面春风有之……进勤思园是云濯，云宣和，祝令嘉一块儿进去，是以现在出来也是他们待在一处，等待着自家的小厮婢女寻过来，受周围气氛感染，祝令嘉也有些紧张，看向云濯问道：“阿濯觉得今年的试题怎么样？我有好些题都没答得上，太难了。”
“于云四姑娘想必得心应手，我方才远远看着，云四姑娘早早便停了笔，竟是无聊得发困，一时心里好不羡慕。”祝令嘉说完，便有一女子走过来，眼带笑意道。
云濯摇了摇头：“今天这试题是有些难。”语罢，却对自己的情况闭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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