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明白，自己将题答成那样，这回想要进章鹿学宫怕是难了。
甚至那答卷，估计都呈不上内阁。
“云四姑娘过谦了，当初金谷园春宴，姑娘风姿无人能比，想来今日这小小一场考试，难不倒你。”那女子又道。
她这话说完，便为云濯吸引来许多目光。
云濯今日并没有抱着想出风头的想法。她就是想低调地考个试，是以很快反应过来，无懈可击地答道：“这位姑娘才是过誉了。金谷园中，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画了幅画而已，据我所知，当日赴宴之人除了一众世家子弟之外，还有画道大家夏和采的弟子。在这样的人物面前，无人说我班门弄斧已是万幸，哪里还当得起‘风姿无人能比’这样的夸誉？”
说完。她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至于今日这场考试，乃是学宫为选拔人才所设。章鹿学宫中名流宿儒云集，所收取的学生更是各大世家宗族中的天骄人物。学宫的存在对于京都，对于大邺而言意味着什么，想必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考试不仅关系到学宫的未来，甚至关系到整个大邺的未来。所以，这位姑娘，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是怎样的底气支撑着你，让你能够说得出‘小小的考试’这五个字的？”
“说出这样的话的你，究竟将在场诸位，将章鹿学宫，将大邺置于何地？”
她唇边虽有笑意宛转，眉梢却带出一段冷意，教人轻易不敢直视。
沈清河远远从人堆外望着她，忽然想起来谢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开始觉得云濯与谢玠有些相像。他知道这不应该：一个是闺阁女子，一个却是权倾朝野的谋臣；一个或许连血光都不曾见过，一个却杀伐果断，手腕铁血。
但是人一旦有了某种念头，就会控制不住地去将一些事情与这种念头联系起来，譬如现在，沈清河就这样看着云濯，隔着拥挤的人潮，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的二月。是谢玠初任首辅的日子。朝臣中不服气的人有许多，换做一般人，肯定早就手足无措了，可那时候的谢玠，便是如现在的云濯一样，眉眼冷淡，唇边却挂着笑，问道：“诸君以为，这首辅谢某当不得。孰可一当？”
谢玠实在太聪明，一问便问得满堂人鸦雀无声——天下人都可以质疑他当不好首辅，却不敢说，也不能说谁能当得首辅。因为天下人都可以质疑谢玠，但没有人可以质疑皇权。
今日的云濯，与当年的谢玠何其相似？
云宣和不擅长和女人吵架，但是欺负到云濯头上他就不能忍了，他勾唇一笑，将面前人打量一番：“你先前过来搭话，我还以为你是想讨好我妹妹，未曾想你居然居心如此歹毒，从园子里出来。纵然有满腹才学之士觉得这试题简单，可哪里有那么多人能真正自信自己一点也不会出错？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的时候，你却忽然这么大声说，觉得这试题对我妹妹而言不算什么，这位姑娘，你要是想挑拨我妹妹和未来同窗的关系就直说，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或者要不要我帮你想个更简单的法子？”
云宣和什么人？成日在市井中混迹的浪荡公子哥儿，从他亲身上阵赤手空拳和沈清河抢姑娘的事迹中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十分亲民的人，具体表现可以延伸为喜欢事事亲力亲为，抢姑娘也好吵架也好，只要云桓不在场，他随时能抛下云家二公子的架子亲自下场。
那女子被他怼得可谓是体无完肤，红了一双眼。看向云濯：“我一片好心，云四姑娘不领情也便罢了，为何联同二公子如此欺侮我？”
京都地界中的名门公子哥儿们向来是看不得姑娘落泪的，尤其这姑娘还生得清丽可怜，垂泪时恰如枝头沾雨的杏花，在起风的山林中颤巍巍跌落在游人的衣襟上。教人忍不住打心眼里怜惜。
可是云濯的厉害，这些日子里他们纵是无缘领教的，也早已从茶楼酒馆中听说了。这时候实在是不敢上前英雄救美，就怕没吃着鱼反惹得一身腥。
果不其然，在这女子话音落下后。云濯便冷冷开口，问道：“捧杀这个词听说过吗？上一个对我使这种阴损招数的还是工部侍郎府上的卢三姑娘，你不妨先去打听打听我是如何对待她的。再来我面前整这些幺蛾子。”
围观的公子哥儿们齐齐打了一个寒颤：这位云四姑娘实在是打得一手好直球！一句话不光让那垂泪的小美人哑口无言，也成功让他们歇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没办法，谁让这美人在四姑娘的对比下。似乎是太蠢了些。不仅蠢，还没用得紧。
云濯说完，转头对云宣和道：“我走了，二哥你走不走？”
云宣和“诶”了一声，道：“走走走。”
因着这么一场闹剧将两人周遭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在听了两人的对话之后，竟是自发地为两人让出了一条路。
走到半路，云宣和又转过头来，朝祝令嘉拱了拱手。
祝令嘉微笑颔首。
……
曲行皆与张铮阅卷不快，二月初七的卷子，硬是到二月初十才批阅完。他们将不合格的卷子与合格的卷子分开放置，交由礼部的人呈上内阁，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毕竟最后，哪些学生可以通过，并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得内阁的大人发话。
章鹿学宫擢选学生，事关大邺，因此这试卷最后的去向，便是谢玠手中。
只是谢玠将试卷一张张看过，却没有看见熟悉的名字，心下有些疑惑。他招来闻吕，让他去章鹿学宫问一问，如何这试卷中没有云濯的那一份？
谈徽岳接到问话时，心下一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闻吕抱着剑道：“祭酒先生无须斟酌，按实回答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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