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军主帐之中，灯火寥落。
整个空旷的营帐内，只有案台上的一盏油灯，以及其后端坐的都统制，连如海。
一张红色地毯从案台通向已合拢的帐门。两侧武器架上的盔甲与刀枪都在晦暗中静默着，偶尔在油灯火焰晃动时，表面才会掠过一线锐利的光辉。
身为宗师的连如海没有在寂静中修炼，却捧着一本厚重线装书细细翻阅着。
《坤云捭阖传》，乃是前朝覆亡后，末代学者所著。记录了坤云一朝六百余年的诸多大事，以及各时代涌现的人杰英豪。既有远谋千里、纵横跌宕，亦有英雄迟暮、大势难违。
其中或许存在文学加工，但无伤大雅，反而大大增添了故事的感染力。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阅读，情到深时，连如海仍是慨然长叹，案台上火光再度摇曳。
啪。
仿佛灯油内杂质爆裂般的，极轻微的响动。
连如海霍然抬头，分明看见，营帐顶部破开了一个圆形缺口，显露出漆黑天穹，有一道人影正从缺口内直坠而下！
连如海抓住了案台下长刀刀柄，冷静注视落在红毯上的不速之客。
“布袋王，白越？”
连如海认出了那个布袋，“阁下沉寂六年，刚刚出山就要与朝廷为敌吗？”
“朝廷？就在不久前，我刚杀了一个郡守加上一个都统制。”白越冷笑道，“而且，你虽是朝廷命官，现今所作所为却已无异于叛乱！”
各地驻军原则上不能插手政务，更不用说帮助流民攻城。若太平年景事发，多半逃不过抄家灭族的下场！
连如海面色不变：“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
白越向身后紧闭的帐门瞟了一眼道：“既然不知道，又为什么不叫人来抓我？”
连如海摇头道：“如果阁下想杀我，就算呼救，也只不过是平白害死属下罢了。”
白越紧盯着对方：“我不在乎你怎么说。我只想知道……州府有可供全州人口一年之粮的消息，是真是假？”
“无可奉告。”
“看你的反应，多半是假的了——如果武曲军当真心系人民，就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对我隐瞒。否则，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白越的语声逐渐冰凉：“你身后的势力，准备借灾民之手摧毁平野州秩序，在一州范围内实现彻底的洗牌。甚至是直接站出来引导他们，攻陷可以看到的所有城池。”
“到时候，你们就能以拯救者的身份重建秩序。地主官僚都被消灭后，再划分无主田地以收买人心。还可以把人祸的黑锅推到原州牧身上，在朝堂上运作，通过各种手段达成实质上的自治——在西北平定前，朝廷是管不了你们的。”
“据我所知，平野州有一千五百万上下的人口，到明年至少能剩下一半，却已经剔除了老弱病残，而且家中有田，后顾无忧。接着征募几十万青壮训练一年，立时便有了争霸天下的本钱！”
这是白越能够想到的，可能性最大的情况。同时他说话的时候，也感觉到连如海的情绪略有波动，那是紧张与心虚！
“看来，我基本上猜对了？”
出乎意料的是，白越这句话出口后，连如海忽然轻笑一声，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连放在案台下的双手都抬了起来，摊手道：
“那又如何？这乾阳王朝……天命已尽。”
白越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你们想造反就直接去啊！为什么要连累那么多无辜民众，如果州府真有粮，至少可以少死几百万人！”
连如海缓缓摇头：“即使州府有粮，那些大老爷也不会放的——因为灾民还不起。连地都没有的佃户，甚至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
“我会逼他们这么做。破财和破家之间，他们应该懂得选。”
连如海失笑道：“布袋王啊……你是很强，但又如何管得了整个天下？乾阳王朝境内灾劫四起，这是天意！只有尽快改朝换代，才能够拯救万民于火海之中！”
白越哼了一声：“时代再怎么变换，这世上的人民也只是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当然，这与你无关，我暂时只管眼前。我只想问你，这幕后的主使者，是不是凤……”
嘭！
话未说完，连如海胸腔中猛然传出爆裂般的闷响，七窍同时溢出鲜血！
连如海仰面倒下，白越短暂迟疑后上前检查尸体，赫然发现，是他主动以内力炸碎了自己的心肺！
“该死……”白越咬牙道。
线索断裂的现在，即使怀疑凤霞宗，也不能断定他们手上一定有足够粮食。而且凤霞宗山门位于平野州西边的景泰州，路途过于遥远，难以快速往返。
“看来，终究还要先去一趟州府。”
油灯里的火焰因白越带起的微风而摇晃，账内格外安静，外围巡逻的士兵仍未察觉主帐里的异状。
白越轻叹一声，从来时的帐顶破口处跃出，披月华而去。
——————————————
平野州，州府。
在这方圆千里的广袤平原上，伫立着世人皆知的天下雄城。白越近十年前曾经来过一次，当时惊叹于城墙的巍峨、坊市的繁华，以及一看就知道极不好惹的精锐城卫军。
但这一次，白越感受到的震撼，是从前的十倍！
即使算上前世的影视作品，白越也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