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挺圆满的一场功德,临了儿叫那个绅二爷搅了局!”震二奶奶满面懊恼地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的话也没有说错。”曹太夫人平静地说,“他一回家正赶上送三,想起老太太平时对他的好处,急急忙忙哭着来送,就算是有良心的。若说送老太太,就不能提小鼎媳妇跟琪珠,这是谁定的规矩?说这话的人,自己心里先就有病。”
“都像老太太这么说就好了!”
“对了!都得像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少好些是非。”曹太夫人问道,“赏号开了没有?”
“自然开了。”震二奶奶说,“我可替你老人家大大做了一个面子。”
“哼!”曹太夫人声音是冷笑,表情却是忍俊不禁似的,“明是你慷他人之慨,花不心疼的钱,自己买好儿,倒说替我做面子。”
“自然是替你老人家做面子。就是我买好儿,也是替老太太做面子。李家上上下下不都在说:到底是姑太太调教出来的,强将手下无弱兵,若非姑太太格外宽厚,震二奶奶敢这么大方吗?”
“你们听听,”曹太夫人向丫头们说,“都是她的理!”
丫头们都知道,其词若憾,其实深喜,所以个个含笑不答。
“老太太安置吧!”震二奶奶说,“这一天累得可真够瞧的!”
老年人爱热闹,曹太夫人倒是倦了,却舍不得去睡,“还没有‘召请’呢!”她说,“你忙你的去吧!答应了给人家帮忙,可别躲懒。”
震二奶奶心想瑜伽焰口一完,还有一顿消夜。打发吊客、打发和尚,归拾动用什物,还有许多琐碎事务,少不得会有下人来请示,四姨娘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得帮着她料理料理,累了一天,也落个全始全终的好名声。
于是她说:“既如此,我可走了。不过‘召请’供茶烧纸,老太太就不必出去了。”
“好吧!”曹太夫人说,“料想不允你这句话,你也不会走。”
震二奶奶微笑着,将秋月招到一边,悄悄叮嘱“想法子哄老太太早早上床”,才又带着丫头回到花厅内账房。
刚坐定下来,喝得一口茶,只见李鼎走了来说:“表姊,我父亲着我来请表姊,有件事非得求表姊不可。”
“喔!”震二奶奶问,“舅公这会儿在哪儿啊?”
“在书房里。”
“好!我这就去。”
震二奶奶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不知怎么,脚下一绊,人往一边歪了过去,李鼎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我的丫头呢?”震二奶奶问,又坐下来,伸手下去握着自己的右足。
“上二奶奶屋子里取手绢儿去了。”顺子答说。
“怎么?”四姨娘问,“蹩着了?疼不疼?”
“还好!”震二奶奶站起身,提脚踮了两下,又走两步,显得不大利落了。
“不行,不成!”四姨娘说,“叫人抬软椅!”
话还未完,震二奶奶便即阻拦:“算了,那成什么样子?叫人看了笑话!我能走。”
“那就让顺子搀了你去。”
“锦葵不在,就顺子一个人,怎么离得开?我等一等,等——”震二奶奶踌躇着说,“可又怕舅公等得心烦!”
“干脆,”四姨娘看了李鼎一眼,“大爷搀一搀!”
“这,让人瞧见了不大好吧?”
“不要紧!开角门出去,往里绕一绕,谁也瞧不见。”
震二奶奶不作声,显然同意了。于是李鼎命小丫头点灯笼引路,一手搀着震二奶奶的手肘,从花厅里面的角门开了出去,但见凉月在天,西风瑟瑟,两个人都打了个寒噤。
“赶快走吧!”震二奶奶说,“你不是感冒?这风太厉害。”
“不要紧!表姊冷不冷?”李鼎一面说,一面在震二奶奶臂上捏了一把,是要试试她衣服穿得够不够。
震二奶奶轻轻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转过脸来,向前努一努嘴,意思是当心小丫头发觉。
“有多远啊!”
“绕过这个院子,穿一条夹弄就到了。”李鼎说道,“表姊,你走里面来!”
说着,他调到外面,让震二奶奶沿着回廊的墙走,为的是有他可以挡风。手臂还搀着,不过本来搀左臂,此时也调到右面来了。
“你是在哪儿得到表婶儿的消息的?”
“从热河回京以后。”
“当时哭了?”震二奶奶打趣似的问,“哭了几缸眼泪?”
“先倒没有怎么哭。回来——唉!”李鼎不愿往下说,只重重地叹口气。
“也难怪你!一个爷儿们,最怕遇到这种事。”震二奶奶也叹口气,“我表婶也是!去年还跟我说,说你慢慢收心了,在家待得住了。我也替她高兴,两口子有几年恩爱的日子过,哪知道你倒收心了,她可伸腿走了!”
说完转脸向外来看,月光正照在她脸上,一双眼中充满了怜惜,倒像盈盈欲涕似的,李鼎的心一跳,不由得一哆嗦。
“怎么啦?你!”震二奶奶带着埋怨的声音说,“知道自己不能受凉,也不多穿一点儿。”
“没有什么!走快一点吧!”他把手放了下来,疾行两步,忽又醒悟,回过身来,歉意地说,“我都忘了我自己的差使了!脚上这会儿好一点儿了吧?”
只为走得太急,小丫头绊了一跤,人没有摔伤,却将灯笼摔熄了。绕行回廊,有月色相照,没有烛火倒也不碍。但前面那条长长的夹弄,不能没有照明,李鼎便骂小丫头:“走路不长眼睛!还不快回去点了灯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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