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一会,她将存折与图章交了回去,但这在邹姨娘亦是烫手之物,所以迟疑未接,只问:“秋小姐,怎么了?”
“我想这个存折,该当着季姨娘交给我才是。”秋澄又说,“邹姨娘,你放心好了,福生挪用的两千银子,我也想法子来弥补,季姨娘跟棠村不会知道。你先把东西接过去,回头你顺着我的语气说好了。”
这一下,邹姨娘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我明白。”她点点头将存折与图章接了过来,仍旧锁入箱子。
“咱们上季姨娘那里去吧!”秋澄要走复又停住,“邹姨娘,福生好赌,以后别再让他经手银钱了。”
“是的,是的,我不能吃了亏,还不学乖。”
到了季姨娘那里,却不见人,问丫头才知道她是在厨房里,预备消夜,锦儿是在曹的书房里。于是邹姨娘与秋澄,也是一个到厨房,一个到书房里。
书房里是曹雪芹、曹霖动手,信札文件堆了一桌子,曹震安坐着与锦儿低声在交谈。一见秋澄来了,锦儿招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怎么说?”
“没有什么。”秋澄使个眼色,示意有曹霖在,不必多问。
“我们刚才在谈,福生何以至今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刑部陪四叔。”
“大概是。”秋澄问道,“理出来什么东西没有?”
“有两封信很不妥当。”曹震答说,“已经抽出来了。”
“理得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曹震手一指,“就是那一堆了,你帮着去看看。”
秋澄徐徐起身,走向中间的那张大圆桌,“你看,”曹雪芹捡起一张彩色笺纸,“这四首诗很有意思。”
一看是曹的笔迹,秋澄便问:“四叔的诗?”
“不是。”曹雪芹说,“你先看后面就知道了。”
秋澄便先看最后一段,是曹的笔迹:“雍正十一年初春,郡王派充玉牒馆总裁,挈余入馆协修,宿禁中凡两月有奇。馆中宫监名玉顺者,年八十有四,每夕命酒对酌,娓娓言宫闱轶闻,如白头宫女话天宝也。玉顺九岁净身,犹及见世庙,其师在承乾宫司宫门启闭,承乾宫者端敬皇后所居,后出身于水绘园,托名为内大臣鄂硕之女,以鄂硕姓董鄂氏也。宫中尚沿明时称谓曰‘董娘娘’,世庙御制‘端敬皇后行状’,亦径称之为‘董氏’,弗曰董鄂氏也。异日于敝笥中得李文勤公‘拟宫词’四首,迷离惝怳,持以示玉顺,谓余曰:‘此即顺治时事也。’细绎之,四首各有所指,录诗并笺之如右,秘存自玩。”下面记着日期:“顺治十一年四月朔。”
“郡王”指平郡王,“世庙”指世祖,便是顺治皇帝,只不知“李文勤公”是谁?
“他叫李霨,号坦园,官拜大学士,诗作得不错的。”曹雪芹说,“你拿到一边,慢慢去看。”
于是秋澄捧着诗笺,在灯下细看,一共四首七律,第一首是:“惆怅楼东薄命吟,昭阳日影梦中沈,当熊辞辇恩难恃,落叶哀蝉忆反深;自昔丹青能易貌,何人词赋可回心?春风着意鸣,红雨飘零感不禁。”
下面是曹的笺释:“此为世祖废后博尔济吉特氏咏也。然亦有继后与端敬在内,即三、四两句所指,拟继后为班婕妤,而端敬为汉武之李夫人。敬按玉牒:世祖废后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女,孝庄文皇后侄也。后丽而慧,睿亲王多尔衮摄政,为世祖聘焉。顺治八年八月,册为皇后。上好简朴,后则嗜奢侈,又妒,积与上忤。”
以下便记废后的经过,先命明朝降臣大学士冯铨查前代废皇后的故事,冯铨等人,上疏谏奏,顺治面责诸臣沽名钓誉,当天奏明孝庄太后,将皇后降封为“静妃”,改居侧宫,由此而废。曹写道:“此犹汉武废陈皇后,‘何人词赋可回心’者,谓不得如司马相如其人者,作‘长门赋’也。唯‘自昔丹青能易貌’,用王嫱、毛延寿故事,不知何指,度必有事实在内,而为玉顺所不知,故不能详。”
再看第二首:“新缣故剑易生疑,浊水清尘两不期,为问绛纱初系日,何如金屋退闲时?照颜不夜珠无色,树背忘忧草有知,纵道君恩深似海,波澜洄洑使人悲。”
曹说:“此为孝惠章皇后而咏也。”以下据他在玉牒中所见,记述孝惠章皇后的来历。孝惠即是顺治的继后,亦出于蒙古科尔沁旗博尔济吉特氏一族,顺治十一年聘之为妃,继而立为皇后。但这段婚姻,纯粹是为了笼络科尔沁旗,以支持清朝尚未大定的天下,顺治皇帝根本就不喜欢这位皇后。
正看得入神时,只听锦儿在说:“你在看什么?该走了。”
秋澄抬眼看时,曹雪芹跟曹霖已经将桌上的文件清理完毕,曹震手里却持着一个大封袋,料想是应该销毁的东西。
“怎么样?”曹雪芹看着秋澄问。
“很有意思,回头得好好儿看一看。”
“你也是!”锦儿笑道,“凑上一个雪芹,在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不相干的东西。”
“谁说不相干?关系大得很呢!这些东西如果抄了去,说不定就是一场文字狱。”
一听这话,曹震先就大吃一惊,“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说,“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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