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落了雪, 凌雀站在高处看着，竟然觉得这雪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了，将京城都落了个满满当当。
身后脚步声传来，凌雀没有转回头, 只是轻声说道：“你又去杀人了。”
脚步声停了一下，没有出声。
凌雀这时才慢慢补充道：“闻到了，好大的血腥味。”
身后的人终于出了声，“我已经沐浴过了。”
凌雀回头看他, “不，还是有，洗不掉的。”
她展开自己的一双手掌, 伸到他面前, 带着些薄薄的茧子, 那是她当宫女时候留下的茧子。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成了宫里伺候人低贱宫女, 如今又成了叛贼的妻子。凌雀望着手上的茧, 突然有些想笑。
“我也有，咱们手上沾的, 是埋在这场雪之下京城那些被卷进官场囹圄之人的血。”
陆云瑾握上她的双手，“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与你何干？”
凌雀试着抽了抽手, 没有抽动, 便也随他握着了。
“陛下登基之前，打的都是带血的仗，如今当了皇帝，穿了龙袍，竟也，沾不得一点血了。”
感受到陆云瑾握着她双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凌雀想笑，扯开苍白的唇角却咳了起来。
她的咳嗽愈发剧烈，一声接着一声，甚至弯下腰，咳得满面通红。
陆云瑾将她抱住，正欲从怀中掏出锦帕的时候，凌雀又咳了好几声，她捂上嘴的手放下来展开。
一朵红艳妖异的血花赫然绽开在掌心。
凌雀此时的面色苍白地不像话，她的声音却透露些笑意，“看，这不就是血了。”
陆云瑾沉着脸，将她掌心的血迹擦掉，一干二净。
“药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凌雀盯着掌心又露出来的纹路，“我手上沾的这些血，想要擦掉，还是用的京城那些官员们的血。”
“我是罪魁祸首。倒难为你担这个骂名了。”
陆云瑾为了拿顾隋时手中的凌雀的解药，自愿甘当有千古骂名的叛贼，一举攻入皇宫。
万国来朝的大典，京城上有头有脸的文武百官皆聚集于此处。
而顾隋时给陆云瑾开出的唯一一个条件是，杀人。
逼宫之际，趁乱将朝中所有顾隋时没能清除的钉子，一一拔除。
陆云瑾将她的身子在怀中又抱紧了几分，“我送你回府。”
凌雀沉默着任他横打抱起，“回哪？”
“从前的凌府？陆府？还是皇宫？”
她的目光滞在半空的雪中，喃喃轻声道：“我，我们在京城没有家了。”
“凌家陆家列祖列宗在上，眼睁睁看着我们二人，成了皇帝手中的刀。”
“你怪我吗？”陆云瑾低头看她，将人又揽紧了一分。
凌雀对上陆云瑾从小看到大的杏眸望了许久，没有回答。
*
纪纤逃走之后，雪也下的越来越大，她迷失方向，眼前的道路也看的不甚清楚。
雪粒子像小锥子一样不停地扎在肌肤上，刺得生疼。风卷着雪，似乎要将整座天地都摧毁。
纪纤努力蜷着自己的身子防止不被风刮走，却未曾想，冰天雪地里，脚底打滑，她跌了一跤。
纤细的身子顺着长长的雪坡滚了下去，纪纤彻底失了力气，昏迷在雪地里。
陈护卫醒过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他睁开眼，便对上了顾隋时的漆黑的眸。那是，杀意。
“找不到！”
顾隋时猛地站起身，他终于动了怒，眉目间再不见半分淡然。
“给朕继续找！”
“她一个女子，又没有外援，能逃到哪去？”
“下了这样的大的雪，强壮男子都寸步难行，她又能走多远？继续找！”
动作牵扯了伤口，他脸色一白，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以手成拳咳了出来。
身后高瑛上前扶住他的身子，“陛下，您注意些身子。”
顾隋时低垂着眼眸，音色竟然透出虚弱，“她不见了。是朕做的不对吗？”
高瑛望着这位大周的皇帝陛下，没敢再回答。陛下谋计高绝，手段狠辣，以陆云瑾叛逆为由，让其进入皇宫，将朝中拔得不够干净的官员尽数除去。一夜之间，宫内血流成河，杀声震天。
而陛下，才是那个最大的渔翁得利者。
陆云瑾一生忠君，随着陛下四处征战，这寸寸河山，又何尝不是他用血打下来的，陛下这样做，若是被人知道，只怕是令人寒心了。高瑛的头又低了几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顾隋时瞥了高瑛一眼，“你也觉得朕做的不对？”
他语调淡淡，没有太大的起伏，却教高瑛惊得跪了下来。
“陛下！老奴不敢！”他伏着身子瑟瑟发抖，极寒的天，头上的汗珠却不停地滚落。
窗外大雪纷飞，顾隋时走到窗边，伸手想抓一些雪花，不知怎么地，那雪花越抓便越抓不住，从指缝溜走。
他皱了眉，一张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显得更为苍白如纸，衬映着雪色，竟然显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朕要亲自去找她。”
高瑛惊得抬起头，“陛下！此时万万不可啊！现如今朝局混乱，您又有伤在身……”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顾隋时的目光望着收回了声音，高瑛闭了嘴不言，却长长地拜了一拜。
“出去。”顾隋时低下头看手中残存无几的雪粒子，语调含了几分冷意。“莫要以为朕不会处置你，若是你也像那些多舌的臣子一样，就别怪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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