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复馆正赶上元宵节, 好客的黎夫人做了汤圆请学生到家里来吃。
血糯混着各色菜蔬制成的五色汤圆, 盛在白玉九龙碗里, 像清泉中浸着的琉璃。小巧精致, 入口即化。
王一鸣连吃三碗仍意犹未尽, “东坡居士自赋老饕, 我这算得上小饕了吧?”
提到苏轼, 周夫子来了兴致,“东坡居士一生宦海沉浮,大起大落数回仍能保持豁达胸襟, 实在是跟吃分不开关系。他在海南食蠔而美,给他的儿子叔党写信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朝里的叔叔们, 万一他们来抢我吃的就不好了……”
王一鸣等人瞠目结舌, 这……这……能是大文豪大学士干的事?
“东坡先生吃蛤、吃河豚、吃野菜、吃荔枝,黄州时每天早饭还要吃两碗红烧肉……”周夫子说得自己也笑了, “最有趣的是, 他患眼疾馋肉, 硬说嘴巴怪他厚此薄彼, 因为眼患而断了嘴的肉食……”
“……哈哈哈……”众人笑不可抑, 周夫子再接再厉, “由吃中悟道,陶冶情操,这才是吃的境界。凡事不流于表面, 于其中体会一两味, 也是收获。”
众人起身称受教。
王一鸣刚站起来,一个弹墨花绫大绿绸里子包袱掉到地上,露是一丛褐色的毛皮来。
他窘迫地挠挠头,“只顾着吃,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这是我爹到小兴安岭猎的紫貂皮,送给师母和小恩公的。爹说当年他向姥爷提亲猎的是熊瞎子,现在只能猎两头貂玩玩,请师母和小恩公多见谅。”
王一鸣的父亲是正四品福余卫指挥佥事,他亲自进山猎貂,已是对人极大的尊重。更何况紫貂皮珍贵异常,有“软黄金”之称,送人是绝不会丢面的。
据闻紫貂皮有三大妙处,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
林菀青觉得受之有愧,忙说“不要”,王一鸣沉下脸来,“你这是在埋汰人,知道不?……我们东北不来虚的,一是一二是二,稀罕你才送你东西!”
黎夫人连忙打起圆场,“这貂皮光滑透亮,柔软密实,做帽子、护腕、护膝都合适,师母很喜欢。”
王一鸣得意地笑了,冲林菀青挑眉,那意思是“小样儿,师母都发话了,你还敢不从?”
林菀青:“……”
一向最会来事的马文博自然不甘人后,他给周夫子带了径山茶,送给黎夫人的是清河坊织锦。
李渝送的是被《神农本草经》誉为圣药的东阿阿胶。
林菀青知道李渝家境好。
听黎夫人说他的祖父是两榜进士,建武二十六年从詹事府辞官,现在是一介布衣。能供孙子这么挥霍,想必庶务上打理得十分好。
这样官商两吃的人,打听消息应该很容易吧。
她还惦记着表叔李珏的事。
李渝本就少言寡语,今天更是沉默。众人不觉有异,林菀青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好看的两条浓眉皱得能夹死蚊子。
还有能让他心烦的事?!
……
李渝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自他懂事起,生活里就只有祖父母两位老人围着他转。不像别人家有爹有娘还有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但他心智早熟,从不追问爹娘的事。
祖父醉心学问,于庶务上一窍不通。祖母陪嫁的铺子和田庄,经营惨淡,但他们家却有使不完的银子。因为每隔三个月,就有穿着深蓝色素面锦袍,操着京腔的人来给他们送银子。
每到这时,祖父便如临大敌,不准年幼的他迈进二门。
他远远瞧着,那人对祖父恭恭敬敬,上来又是磕头又是请安,一向恭谨守礼的祖父与平日判若两人,不但不还礼,还始终板着脸,不发一语。
那人也不恼,彬彬有礼地陪侍一旁,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告辞离去。
他觉得怪异,问祖母那人是谁,祖母愁容满面,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就在他以为祖母不会回答时,却听到祖母重重的叹息“……孽障啊……”
晚上他在次间躺着,祖父母模糊的声音透过槅扇传来。说着说着,祖母忍不住嘤嘤地哭,祖父恨恨地骂了声“儒拉子”,又低声劝慰祖母。
他知道他们肯定有事瞒着他。
初一,家里来了个身穿六成新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佛头青刻丝棉袄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面白无须,唇若涂脂。
祖父见到男人一僵,说的话很不客气,“你来干甚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我……小婿……拜见岳父。”
祖父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声色俱厉,“住口,住口!谁是你岳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婿,我女儿也没有你这样薄幸的相公。”
那人脸皮一下涨得通红,嗫嚅道:“虽然柔儿与我解除了婚约,但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将她视作妻子。如今我父母去世,你们又没有子女,不如让我当二老的嗣子,侍奉左右,百年后也好有个摔盆的。”
姚老进士被这个叫朱逢春的气个半死。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替女儿说了这门亲事!
朱逢春的爹也是两榜进士,跟他是同年。两人是同乡,又同在詹事府任职,顺理成章地结了儿女亲家。
女儿出嫁头一年出了事,他既伤心又愧疚,硬着头皮到朱家退亲。谁知朱家不仅向他索要赔偿,还到处造谣中伤女儿闺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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