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山村被层叠的白雾覆盖,温度极低,水气在松针尖上缓慢聚集,滴落下来,地面上湿得发亮,仿佛下过夜雨。
附近没人开发楼盘,更没有机动车路过,也不存在广场舞或者太极拳,甚至连树上的鸟都懒得扑棱翅膀开嗓。
静谧冰冷,像是到了异世界,时间坠落进虚空里,走得格外缓慢。
咣啷一声,主屋的木门开了。一个眉目稚嫩的青年走出来,他左手揉脸,右手搓着眼屎,咯吱窝下夹一套洗漱用具,拖着步子走到了院儿里的自来水管前。根根翘起的乱发,诉说着倦意和疲惫。
“我脸上不发热了,这会儿有点痒。”他转头跟身后端着脸盆的冷漠年轻人说道。
“那就好,如果你破了相,我不会负责的,我没有钱。”
“垃圾。”青年蹲下去,眨了眨无神的双眼。
冷漠年轻人依旧冷漠着,没有理会这句咒骂。
青年担心伤口,因此没有洗脸,只擦了半边,随后刷了牙,开始打电话,联络盘踞在村口团队,喊他们起床干活。
“不吃早饭?”冷漠年轻人问。
“吃啊,可你不是要下山么?”
最终,一行人的早饭,是陈野掏腰包在山脚一家羊肉汤店里解决的。
夜里两人都没怎么睡,童景熠担心陈野变卦,硬是拽着他聊了将近四个钟头,连记事儿后尿过床这种可有可无的细节都被写在了资料文档里,直到外面晨光微现,才不情不愿地闭嘴暂休。
童景熠在镇上的诊所简单处理过脸上的划伤,之后便一路跟随陈野,开始了这一天的拍摄和采访。
乡镇不同于山村,人气指数级增加。在吵嚷的大集市上,陈野寻找相熟的摊主,购买衣服鞋袜,添置家用物品。附近也有小型连锁超市,但陈野没有进去,后来童景熠问为什么,毕竟超市里的东西,质量或许更有保证。
陈野回答说,在外面买,能跟人聊聊天,避免语言功能退化,而且人在赶大集跟逛超市时,表情状态是完全不同的,他喜欢研究这种不同。
陈野独自扛着满满一箩筐的东西穿越满是人群的大街,童景熠在摊位外围专注地观察,时不时用做一些记录。疑问或者话题点的部分,他会选择没有镜头拍摄的时候,去找陈野详细询问。
经过半天一夜的相处,再加依靠打架建立起来的别样友谊,他们可以聊的东西已经非常多了,言语之间依旧少不了给对方揶揄讽刺。
至于卢臣,她规矩并且专业,一直跟陈野保持着足够合适的距离。乍一眼看上去,并不是聚焦在同一处,而像是在采风。这镇子破旧归破旧,但曾经有影视剧组过来取景,因此面对镜头,周围人没有表现得过分新奇,偶尔也有踮脚看一眼的,但阳光很强烈,看不清屏幕上到底有什么,也就笑一笑走远了。她选择只带一支变焦镜头上街的理由很简单——最为高效地拍出想要的东西。对于这样的照片来说,内容,要比画质重要得多。
无所谓什么样的光圈,也无所谓有没有防抖功能,无论什么样的设备,她总能拍出临场感十足的作品。
摄像师们也离得挺远,并且大多数时间里,摄录的内容是镇上人的生活跟日常,对陈野,几乎全是中远景侧写,近景只拍到耳朵。
舒适,安全,尽量不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压力。
陈野在这样的氛围中,参加了一场借由网络联系起来的小聚会,加上他一共也才五个人,童景熠失笑,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男男女女们”。
经过沟通,他们也接受了采访跟侧拍的请求,比陈野好说话,并且谈吐正常,没有奇怪的出位表现。
“你这帮……怎么说?网友?基友?还是读者?脾气性格都不错。”聚会结束后,童景熠用手指戳着陈野的胳膊如是说道,“你们平时也这样?还是说专门表现给外人看的?”
陈野不置可否,微微地笑着转头,“年轻人,欲望要求很多的,这种事哪里说得准。”
童景熠摆手:“本人无欲无求。”
陈野:“真正无欲无求的人,不会为了一份工作拼命赖在别人家里吃饭睡觉的。”
“那叫任务,不叫欲求。”
“你完成任务,获得报酬,再用报酬去满足内心的愿望,这难道不是欲求?”
童景熠琢磨片刻,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于是反问:“你有什么愿望?或者说,欲求?你小小年纪搬到山里去住,写点儿文字挣些钱,除了避世跟吃饱饭,有没别的特想实现的目标?”
陈野略略无神的目光投向天空,半晌后道:“没有,我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看见任何熟悉的人,也不想开口跟任何人寒暄。”
易怒,丁点小事情就能爆炸,破坏力极大,拒绝疏导。除了挥出拳头和刀具,其他的发泄方式,他都认为无用。何况,既然名为“发泄”了,那还能怎么做,只能是破坏。这是少年时,陈野心中所抱持的想法。
他在放学的路上,冷眼旁观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英文老师遭遇小偷;课后,把欣赏同学之间的欺辱行为当做消遣;面对突发心脏病的奶奶,他无动于衷,连急救电话都没有拨。
陈野知道自己的性格中缺了些东西,但不想弥补,他任由其自然地发展,到最后,连愤怒都变得莫名其妙了。因此,他也像某些同学一样,去找事情做,寻求刺激,美其名曰“乐趣”。心里杂乱无章的情绪如果没有发泄出去,他便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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