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至半山，路上的人就多了起来。天香左顾右盼，她仍走在山中，能看到的也不过左右十尺内的树木。虽说林间松柏已无山脚那般稠密，但目光所及之处，仍有三五成的松柏夹杂在黄栌槭树之中。天香咬了一口甘蔗，她走了半个时辰，路边的景就没有变过，路上的人倒是可见的多了起来。天香见到第一片红叶的兴奋感已经淡去，她呸了一声把甘蔗渣吐在道旁树下，又快走两步赶上走在前头的李兆廷夫妇。
“喂乌鸦嘴。”天香拿甘蔗敲了敲李兆廷的肩膀，问，“还有多远才到半山亭？”
李兆廷被敲得一个激灵，他停步，刘倩就陪他一起停了。李兆廷看着天香，挠了挠额发，说，“快了。”
“快了是多快？”天香明显不满足于李兆廷的回答，她冲李兆廷晃了晃甘蔗，说，“看到没，本公主的甘蔗，都吃了快一半了。”
李兆廷有些无措，他对这条路的记忆已经不剩多少。在李兆廷的记忆里，彼时他们辩论正酣，一抬头，就到了半山亭。只是那日因得天气不好，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同行。而今日，既逢佳节，天气又是极适合登高望远，他们一路被人群阻碍，行进的不快。因此，若要他准确说出前路如何，也是真的难为了他。
山道狭窄，停在路上的天香三人又挡了一半的路，使原本拥挤的山道变得更加堵塞。冯素贞走上来，她偏偏身子，艰难地避开左前并排走来的三人，才开口说，“皇妹，李大人，我们且边走边说。”
“好。”李兆廷点头。
人群拥挤。虽在山间，但人群中的空气比城中还浑浊不少。天香喘口气。先前在山脚的气闷感觉再次浮现，让她心中颇是有些烦躁。天香哼了一声，她看一眼冯素贞，心底的埋怨就嘟囔出来，“爬山不好玩。”
冯素贞看天香不自觉嘟起的嘴，心中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天香，温言劝到，“看到上面那棵树没有，那里拐个弯，就到了。”
天香看着冯素贞面上一贯的恬淡笑容，心中一定，刚刚徘徊在胸口的那股浊气就一点点呼了出去。她顺着冯素贞的手指望过去，看到台阶尽头站着的那棵银杏。九月的阳光下，万千扇叶尽金黄，亮的几乎要让她闭上眼去。天香心中一喜，这银杏就像是阳光一般，瞬间驱散她心中的所有阴郁，教她快活起来。
冯素贞看天香愣了一愣，知道她看到了自己所指。她凑近天香耳畔，压低声音，道，“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人说话呼出的气打上耳朵，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天香觉得自己的身子麻了半边，不自觉就绷紧了脊背。她不敢抬头去看冯素贞，只好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说，“就你知道的多。”
冯素贞看着天香瞬间红透的耳朵，呼吸一滞。她强行压制着心中感受，屏息露出个笑，说，“多谢皇妹谬赞。”
天香睨了一眼冯素贞，发现她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就有一丝被无视的恼怒。但先前的酥麻感觉还未退去，她无法强行做出狠厉的模样，只好恨恨咬了口甘蔗，大步往前走。
冯素贞见天香傲娇的模样，不自觉就噗嗤笑出声来。她缓慢摇了摇头，面上仍是挂着宠溺的笑，落后两步在天香后头。
张绍民与冯素贞同时上来，冯素贞与天香交谈时，他就在几步外站着。眼下天香走在前头，张绍民快走两步与冯素贞并排，问到，“吴王来过紫霞山？”
冯素贞笑意一敛，她左右看了看两边林木，才说，“头一次来。”
张绍民看冯素贞面容不变，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忽然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惶恐。以前的冯绍民光明坦荡，无论身处哪场事端，都是以一个最正义的身份身先士卒，绝不会如今日一般，在这里同自己打着太极。张绍民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记忆里温润俊朗的驸马爷。他心中计较，若不是得到了天香的默认，恐怕自己已经不会再把这两人联合一起。张绍民愈想，就愈是怀疑自己先前自以为的能游刃有余面对冯绍民身份转变的自信。张绍民干笑两声，他斟酌了下语句，才继续说，“我看王爷先前所言，大胆一猜，还请王爷不要介意。”
冯素贞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张绍民的解释。她们脚程不慢，说话间已经快到拐角。冯素贞抬眼看了眼银杏，阳光透过扇形的叶落到她眼里，不至于强到闭眼，但又能清楚地看到叶上脉络，“台阶到了这处就再看不到更高，这棵银杏之后又看不到更多树木。我们一直行在山中，我大胆一猜，过了这里，我们便要沿着山壁往上。”
这人的话有理有据毫无破绽，张绍民听她解释，边点头同意，“王爷猜的不错，过了这里，我们就到半山亭了。”
冯素贞未答话，两人就听到天香一声惊呼，“哇。真好看。”
两人对视一眼，张绍民抢先做了请的姿势，道，“王爷，这边走。”
冯素贞点头，她说一句，“多谢张大人。”便顺着张绍民的动作走在前头。
天香站在那棵银杏下。这里是山道的拐角，此前的路是林下小道，看的是些林间鸟趣。此后山道右拐，走的就是崖壁上凿出的石阶。冯素贞望了望，就看到前面半山亭里熙熙攘攘的人。她怕天香兴致被扰，就上前与天香站在一道，问，“皇妹识了这山真面目了吗？”
天香远眺，她们走过了漫长又磨人的林间道，才终于站在这半山之处。足下山岭绵延，红橙黄绿叶色层叠，将整个紫霞山染成一年最美模样。天香偏了偏头，她看到冯素贞也在认真看叶，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被阳光镀上金边，让她再也挪不开目。‘这座山让我看到了真面目，但是你的真心，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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