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窗外风景流转倒退,阳光洒下又被隔绝在帘外。京城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纷纷扰扰的脚步声、讨价还价声、小贩叫卖声混合,揉成清晨的模样。
柳亭手里紧攥着那枚玉佩,玉佩的边角深深嵌进手掌之间。
天破晓时,医馆外喧嚣起来。皇家的一小支军队霎时挤满了庭院,人群中一人缓步前来,其身着茶驼色蟒袍,领口处绣着蟒纹,见到柳亭时手中持着一把拂尘轻轻一抖,施一礼后,满脸惯用的皮笑肉不笑,语气淡淡然道:
“往后,就得尊称柳太医了。”
柳亭站在书台前,他铺开了纸正欲写信,站了半晌却又放下了笔,收了纸砚,窗外的景色正烈,夏日的黑暗和晨曦艰难地割裂开来,一半天空的如墨一半天色如画。听到李公公这句话,他走出了门,站了在阳光下,他乌黑的发丝渡上一层光,显得明亮耀眼,衬得他恍若画中来人。
此时,柳亭的平静显得诡谲而叵测,他将四周的猜忌声和满屋冰冷的盔甲尽收眼底,眼底一片幽深:
“那便劳烦李公公带路了。”
他毕恭毕敬地应着,心里却默不作声地想着。
今日走得太早,忘记给府里留一帖祛暑的药了。
柳亭早就猜到会有今天,往日的一纸诏书还能以各种借口推脱,而如今顾垚已经入宫,皇上似乎为了设这个局处心积虑,对后宫人员严防死守,顾易水和赵誉文的人几番尝试都没能把眼线送进去。
所以才招致顾易水到了这两难的境地。
柳亭不知道皇上招他进太医馆的目的是什么,许是为了制衡顾易水,以顾垚和他两人为人质,从而控制顾易水的行动。又或许是,只是为了让顾易水不好过罢了。
那满身的酒气和荒诞无边的行径下,皇上到底有几分清醒,柳亭猜不准,也可能两者皆有。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日,任命柳亭去太医署的诏书就送达了梓仁堂。诏书的语气比以前强硬许多,柳亭亦如困兽之斗,索性豁出去打碎这困境,可是。
柳亭心里一沉。
顾易水那边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况。
就在柳亭失神的片刻,马车毫无预料地停了下来。
只听见车外李公公语气不善:
“王爷可知这是皇家马车?”
于是柳亭听见顾易水的声音骤然响起:“那李公公这样贸然地把我府里的人带走,就合乎礼数了?”
“你!”李公公被他这话一堵,袖口一挥,却也不敢撕破脸:“那劳烦王爷别太耽误进宫的时辰,皇上还在殿上等着呢。”
说罢,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车帘被人掀开,阳光贸贸然地宣泄进来,刺得柳亭有些看不清。
他眯了眯眼睛,等适应后才看见,顾易水只身一人站在马车不远处,他的神情复杂,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没说话,连一抹笑也没给柳亭。
柳亭从马车上下去,一步步地走近,却在一步之遥时被顾易水打断了。
柳亭听见他的声音毫无感情,像是深夜里惊雷:
“柳亭,你就这样信不得我?”
这句话瞬间冻住了柳亭全身的血液,他只能如同冰冷岩石伫立在此。
他想过很多顾易水的反应,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吓怕了的猫。三番五次地在结冰的河流里抓鱼,天寒地冻,瑟瑟发抖,碰了一鼻子灰后,终于算侥幸逮着一条冬日的鱼,于是舍不得将这来之不易的食物囫囵吞枣,一直在等最恰当的时机去品尝,春暖夏凉,四季已过,所谓的时机到来时,从箱箧里翻出来鱼早已腐坏。
他不止一次地以命相搏,自觉是不对等爱情里付出更多的一方,所以每当困顿之时,他总是看着箱箧里的鱼吞咽口水,然后以他物果腹。
从独自抗敌到秦小姐逼婚,从战场生死到此时入宫,柳亭永远随时准备离开。
殊不知,在顾易水的眼中全然成了不信任的印记。
越积越多,越堆越厚,乃至到如今爆发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车旁的人轻咳一声,在死寂的空气里骤然振聋发聩。柳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试图先给顾易水一点笑意,只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的唇齿都在发抖,声音迅速干哑下去,他只能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拉住顾易水。
往日里柳亭示弱,顾易水也就顺着台阶而下,所有的故事便可翻篇。
而顾易水侧身一转,他抓了个空。
此时柳亭才知道,没有什么翻篇不翻篇的,只是所有不信任和恐惧堆积起来后,两人终于到了对峙的路口。
柳亭脸色陡然苍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发愣,这时才第一次感受到千万只虫子从骨髓里开始啃咬,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直到绞杀了最后一点呼吸的力气。
柳亭稳了稳气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他从未不信任他。
他想说,他正是知道顾易水会另有安排,所以才敢这么坦荡地入宫。
他想说,从秦员外一事后,他已经在慢慢改正那些觉得自己见不到光的毛病。
只是所有的想说到了嘴边,他的神色略微闪了闪,却还是成了那句火上浇油的:
“我错了。”
那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捅进了顾易水的眉心,于是顾易水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瞬间暗淡了下去。他从醒来接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赶来时,柳亭已经跟着马车队伍离开了梓仁堂。哪怕自己曾经无数次劝说过,但是柳亭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到两人的症结所在。
柳亭进出只敢走的侧门,不敢坐的正席,不敢承认的关系。只敢偷偷摸摸把药丸给他服用,宁可以死相逼也不愿派人知会他一声。
究竟是他不敢,还是不愿意。
或者说随时准备全身而退?
顾易水不敢想这个问题。
他永远在追,但是柳亭这条路比他早走好多年,他好像怎么也追不上,每一次眼见快要跟上时,柳亭却用更快的步伐躲避。
事到如今,柳亭又退了一步。
顾易水有些累了。
顾易水的下颚紧绷了,他轻轻地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愤怒、焦虑、疑惑、痛苦。
所有的感觉都被捏碎了洒在顾易水的脑袋里,扰断他所有思考的力气,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着了火,连同自己所有的想法都烧了起来。
这样的熊熊大火里。
顾易水开了口:
“那就祝柳太医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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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又要出差,后面一周不知道能不能更,其实我也想赶紧写完,害(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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