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炎炎，太阳光直射到地面上，养心殿前是毫无树荫遮拦的台阶。
此时，柳亭已在殿外跪了近两个时辰，蒸腾的热气从地面一路攀升，厚重的太医服沉重地贴在柳亭身上，头顶的帽檐下是湿透的发丝。柳亭面色惨白，连唇色也隐没了起来。
他修剪圆润的指甲此时却紧紧地掐进自己的掌心，只能听见心脏剧烈地跳动声，以及在脑海里重复千百遍的。
“那就祝柳太医前程似锦。”
于是脸色又灰败了两分。
他宁可让顾易水恶狠狠骂他几句，指责他，哪怕给上一拳，也好过这样用听起来不轻不重，实则将两人彻底割裂开来地话就这样唐突地横插在自己身前。
顾易水终究是厌烦他了。
柳亭想。
其实他于这段感情之前，并非这样患得患失，万事周全之前，他习惯性地做好了最差的打算，这是一种根植于他身上的劣根性。于是两人的相处中，他像是私塾里永远背不会诗经的学子，直起身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看着夫子恨铁不成钢的脸却于事无补。
刚住进王府时，冬季寒冷，京城本就干燥，再加上难得的大雪，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公贵胄们一月下来病倒的不在少数。梓仁堂名声在外，来求医者更是挤破了医馆，医者不多，药材遭遇下雪供应不足，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
柳亭此时再回想时，才意识到，每当遭遇紧要关头时，他总是第一个排除了向顾易水寻求帮助的法子。
所以柳亭当时忙得彻夜颠倒，将在京城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求得一支常年运送珍贵兵器的镖局从南方押送药资。
然而在镖局的人抵达京城之前，梓仁堂却收到了比原先预定的药材三倍有余的药资，以及顾易水的反问。
“你为何要与我算得此般清楚？”
顾易水手握一支军队，无论从行军还是私人的角度来讲，用官道来押送物资谈何容易。虽说官道私用明面上过不去，但是特殊时期，押送的药材也并不会成为诟病，可是他旁观数日，却始终听不到柳亭的那句询问。
于是，教书先生终于恼羞成怒，撇下手中的戒尺和身后不成器的学子，愤然离席。
柳亭艰难地抬了抬眼皮，辉煌无比的宫殿此时就在眼前。里面宣称正在休息的皇上无非是在杀鸡儆猴，他跪着的膝盖已经麻了，千百只虫子从骨缝里开始撕咬，终于身形一晃，眼前的景观猛地模糊起来，一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滚烫地滑落脸颊。
李公公见他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对着待命已久的太监们略微点了点头，三两名太监便匆匆去扶持已经倒地的柳亭。
柳亭面色苍白，像是随时要消失一般。眼睛却睁开着，只是失了神色，他轻启唇齿，念叨着什么。
李公公走进去听。
他问的是：
“下雪那日王爷也是这样跪着的吗？”
李公公眼神淡漠，语气也凌冽：
“柳太医，在宫中切记谨言慎行。无关的人和事就别打听了。”
于是柳亭的意识在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点思绪，便是，
——往后，他和顾易水便毫无瓜葛了。
“这次轮到我了！”东宫一模样灵巧的宫女神采奕奕道。
太医署新来的柳太医医术高明，没有架子，长相又清神俊朗，虽说传闻里柳太医曾与安郡王暧昧不清，但后宫里什么流言蜚语没听过，比起危机四伏的后宫暗流，太医署算干净地多了。
一来二去，后宫宫女钦慕者甚多，连宫内主子偶尔患病，竟也成了去太医署的理由。
那宫女见太医署无人，此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柳太医与其他太医不同，他人到了时辰便可出宫回家，但是皇上却另设了院子给柳太医住，于是到了晚膳之后，整个太医署便只剩下柳太医一人，好听些是能者多劳，实质上与软禁无异。
宫女往别院走去，她们常年混迹在宫中，脚步声轻，只见柳亭背对着木桌提笔写了什么，整整一桌的宣纸都浸满了墨水。他穿着是太医署的服饰，却比他人更显清爽一些，雪白的脖颈处与灰暗的衣襟相衬，更加纤细。
他挺直了脊背，就这样背对着她。
可不知怎么的，她觉得那个身影有些落寞。
宫女摇了摇头，排开无端的情绪，她唤了两声，柳亭身形未动，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于是又走进，喊了一声“柳太医”。
柳亭终于被惊动，如梦初醒般地下意识将一桌的纸张遮挡起来，意识到来人时，才松了一口气，问道：
“有何事？”
那宫女只听说柳太医脾气好，长相秀气，可没料到对方这样好看，连声音都这般好听，被这样瞧上一眼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自己脸上也染了点红，低着头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
“太子说心头有点闷，需要太医去瞧一瞧。”
“太子？”柳亭终于有了点神色。他来太医署这段时日里，宫中有意戒备他，只打听到顾垚整日跟着太子读书写字练剑，所以并未与顾垚见上面。
这无疑是又一次证明，顾易水是对的。
他到宫里来毫无意义，别说帮顾垚一把，甚至见上面都难，自己只是给顾易水多添了一个包袱。
可……他如今连包袱都不是了。
“劳烦姑娘等我去拿药盒，我们立刻去东宫。”柳亭脚步未顿，径直往太医署中走去。
那宫女心头的小鹿还在乱撞，被这“姑娘”的称呼弄得面颊都快被烧了起来，只能四处走走排解一下心头的情绪。
她走到木桌前，刚才厚厚的一叠宣纸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她仔细一看。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易水”两字。
好歹是东宫教出来的，读书不多但精，素日里听主子们谈话自然对殿前的人物知晓一二，断不会觉得易水两字是别的什么意思，再想起之前的传闻，瞬间明了了。
她抬头看了看柳亭消失的地方，咬了咬唇。
将桌面上所有的宣纸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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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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