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常年与住在东宫，太子年幼，皇后就住在不远处的坤宁宫内，所以里面禁忌多了些，柳太医进了东宫说话做事还是需谨慎。”那宫女将柳亭引至东宫大院，宫殿地面铺造了温润的白玉，檀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池水绕着修葺的楼阁，浮萍满地，与红砖墙映出满目流彩。
柳亭这几日也在好几所宫殿里进出过，却也没见修筑地此般富丽堂皇的。
他点点头，跟着往前走。
越往内宫女太监却更稀少了些，正想再问两句时，只见那宫女在门拱处停住了脚：
“再往内就是太子的卧房了，没太子命令前我们下人不能进去，还得劳烦柳太医自行进去了。”
在后宫内还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设一个禁区，柳亭只听闻太子年幼，却还没能真正碰上面，脾性如何也不清楚，只是照着宫内人的语言描摹中，多半是皇上恩宠有加，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在深不可测的后宫里毫无阻碍地划出自己的地界。
柳亭抬了抬头，看着红木大门上，金边勾勒的门匾叹了口气，空气有些闷热潮湿，青灰色的天雾笼罩着层叠错落的楼阁，只有蜻蜓低矮地盘旋不尽。
依旧是陌生的宫殿。
大雨将至。
还不不知道顾垚是否在其间。
柳亭甩开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再想问几句时却见那宫女已经没了踪影，只好悄步向前走去。
一身杏黄色缎里衬出还有些肉嘟嘟的小脸，紫貂的端罩下，左右同色垂带随意放置身前，这个季节这些衣裳还有有些捂了，于是领口处被扯得歪七扭八，一身细皮嫩肉就大咧咧地展示出来，鲜红的双唇处还残留着糕点的残渣，而衣裳上熏过的沉枝香与屋内各种熏香混杂在一起，兴许是嫌弃东珠的冠顶太重，随意地扔在了床榻旁。
太子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这次算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了吧！”
顾垚不动声色地替他擦了擦嘴角，才扯出一点笑来：
“多谢。”
太子听闻便打掉了他的手，转身扯了张被子盖在身上。平整的床榻瞬间隆起一个小山包，被子扯过头顶，含混不清的声音从缝隙中冒了出来：
“那过几日太傅考我诗词时，你可不准再偷偷把我的小抄藏起来了。”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准备小抄应付太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顾垚还没回他，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接近，心头一喜，转身便看见一抹青灰色的身影。
“爹爹？”
顾垚怔了一下，他许少看见爹爹穿这种暗色的衣裳，腰封之下，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不少。可是这种疑惑被更猛烈的欢喜所替代，他几步化作一步，一头冲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这些日子里的千万种愁绪幻化成了实体，佯装起来的镇定和无畏轰然倒塌，再发出声音时，竟掺杂了一丝委屈。
柳亭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背，正欲说些什么时，刚才还一副“与我无关”的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床榻上跑了下来，死命拽住顾垚衣裳的一角。孩童的眼珠格外分明，盯久了居然能探出三分的戒备和凉薄，像是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防备地问道：“你就是柳亭？”
顾垚将柳亭护在身后，语气有些不满：“这是我爹爹。”
不知这句话逆了哪一片龙鳞，太子双唇抿作一条直线，带着敌意撒开了手：
“什么爹爹，不就是太医署一个挂不上名的太医吗？”
他的语气十足的后宫权贵做派，顾垚眉头紧皱，不知太子这怒火哪来的，语气尖酸刻薄地像是初见时的场景。
柳亭仔细看了太子一眼，抬起手用手背轻触了他的额头。太子被他这一动作怔愣了一下，反射性地退后几步。
顾垚这一日从听见能与爹爹见面的消息时早就被冲昏了头，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恨不得前去打探一二，自然没能看到太子脸色不正常的绯红和粗重的喘息声。
顾垚反握住他的手腕，问道：
“你不舒服？”
太子想收回手，可奈何个子力气比不上他，只能愤愤道：
“关你什么事。”
柳亭见两人气氛僵持，只能先安抚道：“太子，先让臣替你诊诊脉。垚儿，你先去把安神香点上。”
太子见顾垚听话地去找安神香，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勉勉强强地爬上床榻。
不知是不是安神香真的有用，还是顾垚之前念叨的“爹爹”真是什么医术高明的太医，太子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中，耳畔的声响逐渐模糊，连同五脏六腑的灼热感也慢慢消散了。
再醒来时，夜已暗了三四分，只剩下几盏昏黄的夜灯挤出一点明亮。太子愣神了好一阵，从一早开始昏沉的脑袋终于缓解了，才看见坐在床头的顾垚，柳亭早就不见了踪影。
太子没好气地道了声：“见到你爹爹了还留在这儿干嘛。”
见顾垚没回答，太子才疑惑地抬起头，顾垚的眼神在黑暗中晦暗不清，他却下意识觉得，顾垚的眼角应当有些绯红。
隔了许久，他才听见顾垚发声，他的声音低哑却是难得的真实：
“多谢。”
太子心想你怎么翻来覆去就会说这一句，可刚才顾垚的眼神从脑海中闪过，他的气势猛地弱下来，嘴上却不饶人：“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突然无语，气氛凝结，太子打破僵局道：“你的事都告诉你爹爹了吗？”
顾垚“嗯”了一声，却没接着他的话：
“爹、柳太医说若不是你真的生病，来得人一旦换成其他太医，很可能就会让人起疑，往后你再想帮我，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还有你这风寒，多半是昨夜被吹了冷风，所以这几日都要注意些，到时候药膳房端来的药都得喝了。”
“你为何要这样......”顾垚停顿了一下：“帮我？”
太子看了他很久，紧攥的双手终于放松下来。他仍旧略显稚嫩的脸庞在这宫廷之内鲜少地流露出孩童该有的天真笑意，他慢慢挪动到顾垚身边，只是睡了一觉，手脚都轻飘飘的，挪动半晌都没动个几寸。顾垚便向他身边移了一步。
太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顾垚身侧，仰着脸看他。
语气轻快道：
“可这后宫里，我就你一个朋友了。”
而后语气不变，声音却在空荡荡的华贵的房屋中有些发颤：
“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口中的爹爹是什么样子的。你在我面前也别叫什么柳太医了，我刚就是嫉妒你，毕竟，”他柔嫩的手指交叠，穿破黑暗，看着黑夜一点点吞噬后宫，声音又轻又缓：
“我没有什么爹爹，我只有万人之上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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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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