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已经没了人，连服侍的宫女太监也都各自回了寝宫，诺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一两个面无表情如同雕像的侍卫，持着刀剑把守着大门。
天空中的黑云低垂，像是随时都要倾覆而下，死死地扣住这一片方方正正的宫墙，让人喘不过气来。
柳亭有些疲了，见到顾垚的兴奋在独自面对冰冷的屋檐时陡然降落下去，他脑中把刚才的对话重复了好几次，却只能无疾而终。
若是......顾易水在，他会怎么决定？
那日顾易水眼中的怒火彻底烧到了自己身前，柳亭尝试着去扑灭，却落个火上浇油的下场。于是进宫之后，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太医署与其他部门有所不同，但凡在宫中有官位的若遭遇急事，可破例来太医署请太医诊治。
柳亭消息穿不出去，如同困在笼子里的鸟，在狭隘的空间里被恐惧和期待笼罩。
他也满心期待，等着安郡王府的人来找他。
可时日一长，慢慢地，那些期待就此衰败下去。
顾易水，是真的不再寻他了。
柳亭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想法强压下去。
桌上的新茶是早上泡的，这时应当是冷了。柳亭倒了一杯，指尖触到茶杯时却意外地有点温热。
他没抬头，慢慢地将茶一饮而尽，茶杯放置到桌上时，碰撞出一声闷响。
屋外的侍卫并未察觉有何动静。
但柳亭缓慢地发声：“熙昭仪这个时辰来，可有事要说？”
听见这句话，屏障内一抹身影闪过，裙摆飘荡在空中扬起最后一点弧度，悄无声息地一转，那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骤然展现在眼前。那双与顾垚及其相似的眼睛与柳亭对视了一阵，眼角下的一颗痣在流转的目光里显得万般情绪激荡。
过了好一阵，她的声音像是振翅的蝴蝶，轻盈又动人：
“我们克烈族常年生活在北疆，无意于他国产生争端。直至前年，大雪阻断了狩猎行动，大家的生活都面临了困境，族内为了争权，暗潮攒动，纷争不断，就是这个时候，”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皇上无视我们之前签订的和平条例，一支强军北上，烈克族浴血奋战硬扛了两个月有余却不想周边几国借此联合打压以瓜分土地，烈克族就此衰败，为了保住最后一点血脉，作为族长长女的我，就此成了取悦帝王的贡品。”
“那顾垚呢？”柳亭反问。
她神色眼神落寞：“那一战发生之前，母亲已经怀了顾垚。但族内政治动荡，为了以防万一，并未让他人知晓。只是大战失败后，父亲被杀，大小族长皆殒命于此，为了护住顾垚，我们不得不将他遗弃在北疆一个不知名的村落，以求他能活下去。”
柳亭看着她：“可顾垚那时还这么小......”
“是的，”她点点头：“可那时我们已是困境之兽，再无他法了。这几年里，我们一直在暗自寻找时机，希望能寻个皇上和侍卫都不在宫中的机会......”
柳亭被一记想法惊醒，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春猎？！”
她长舒了一口气：“对，那是我们难得的一次机会。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安郡王突然离场，而顾垚又顶替狩猎的话，”柳亭接着她的话：“你们是不是已经逃离了京城了？”
柳亭心头大骇，四肢百骸都发麻，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时，他没由来得有些心虚。
若不是他被困于梓仁堂，顾易水也不会抛下春猎场来救他，更不会让顾垚借此机会展露于众人面前。顾垚身份特殊，有心人稍稍调查一番就能查出一二来。
而原本想由此机会逃脱桎梏的熙昭仪，正是看到了顾垚，才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顶着汉人后宫嫔妃的名头，继续忍辱负重。
就因为他一个人，阴差阳错间，暗藏了好几年的计划就此以失败告终。
想到这里，柳亭身上一阵寒意，从脚底一路攀升到头顶，像是被人在冬日里泼了一盆冷水，每一根神经都刺痛起来。
熙昭仪见他面如土色，有些担心地走上前来：“柳太医，我并非来归罪与你，相反，顾垚能有今日......”
她话未毕，柳亭骤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臂间吃痛没忍住叫了一声疼。
柳亭六神归位，他皱皱眉却没有放手，方向一转，轻轻掀开了她用宽大袖袍遮挡掩饰的手臂。
于是青紫相间，戒鞭与刚刚愈合的伤**错，伤疤处还有新肉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红肿的皮肤在白皙的手臂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柳亭失语：“这是......”
熙昭仪把手臂轻轻抽出，语气却一如寻常，像是在谈论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
“在这后宫，分好了三六九等，而唯独不在这等级内的，就是我们这些前朝贡品。”
“柳太医，”她没等柳亭流露出任何不忍，话锋一转：“本来以我的身份，独自来见你已是冒了风险。之前只匆匆见了一面，也未多加交谈，但我已于顾垚相认了，相信今日您与顾垚也谈过这件事了。”
“一来，顾垚能从紧要关头被救下，且能安稳长大，我自感激不尽。日后若是需要我的帮助，我自义不容辞。二来，后宫里暗潮涌动，皇上喜怒无常，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这样下去，若想要保顾垚安全，还得拼死一搏。而这次，我希望柳太医能帮我们最后一次。”
她身形纤薄，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愈发消瘦，像是随时要消散在空中。后宫的服饰规规矩矩地穿戴在身上，可与她身上的异族风情格格不入，显得突兀又别扭。
唯独那一双眼睛。
北疆人的豪气与坚强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她如今已深陷后宫，满目疮痍，身上满布伤痕，虽是困兽之斗，却仍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屋外电闪雷鸣，轰隆一声巨响，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密不透风的雨幕将地面清洗一空。雨声穿过墙面窗柩只剩下窸窸窣窣的敲击声。
柳亭脑海里顾易水的面容一闪而过，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那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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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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