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事之前，可否劳烦熙昭仪帮我递个消息到安郡王府中？”柳亭心里始终有些许迟疑，他与顾易水即便僵持到了这个地步，这件事，柳亭却不想再多做隐瞒了。
他伫立在两难的悬崖，一边是将危机重重的计划告诉顾易水，也许会牵扯到顾易水，也许会被半路拦截，而另一边是瞒住这个行动，依旧让顾易水被迫进入到安全圈内。
可最后一面时，顾易水的眉角都扯痛了柳亭的心，狠狠地把他往另一端扯了过去。
他终于开始不顾一切地把心敞开来，将所有的重量都明明白白地展现在顾易水面前。
“需要我带什么话？”她问。
柳亭半敛着眼眸，心中决心暗下，稳声说：
“你就说，三日后我在太医署等他，若三日后没有任何府里的人来，那玉佩便物归原主了。”
等熙昭仪终于离了屋子，柳亭肩膀猛地塌下来，脱力地坐在了议椅凳上。他几乎是快咬破了唇才忍住将刚才那句话收回。等事已成定局，他却有些后怕。
怕什么？
那点可能性他甚至不敢深想。
柳亭逼着自己上了床榻，他的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湿，手脚却冰冷，在这闷热的雨夜里怎么也捂不暖。
也没有人替他捂暖。
三日很快就到了。柳亭一夜睡得不安稳，安神香也没了用。天刚亮，他便起身洗漱，到了太医署。太医署里值夜的太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按照日历来，今日柳亭应当休息，但柳亭就坐在了方方正正的木桌后，正对着太医署的大门，一动不动。
一开始时间过得很慢。
院中的鸟啼也被热意熏地疲倦了，清晨的太医署只有督察的几名侍卫。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柳亭消息的太医们，并不乐于和柳亭交好。虽说医术已被高了一头，但从宫中几位掌权的公公态度看来，柳亭并不受宠，于是人人自危，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一个“与柳亭无私交”的字样。
再往后，太医署的人多了起来，人流穿过这张木桌像是小流撞上了石卵，一点水花也没溅起来。任何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柳亭的心跟着就跟着跳动了一下。
到了午膳时辰，柳亭胃口有些不好却也不敢不吃饭，只是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让宫女拿了碗粥，他毫无知觉地喝完这碗粥，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每过一个时辰，柳亭的心就沉下一些。
那是直接滚落到心头的巨石，砸出歪七扭八的坑，四周破碎，除了石头落下的声响，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走了碗筷，木桌打磨得光滑，漆好的桌面模模糊糊印出柳亭的脸，上面什么都看不出来。
日暮时分，昨夜落过的大雨把天空洗的洁净。晚霞色彩浓烈，几色揉合，像是绚丽多彩的画。而他的心不断破碎重筑，唯独那凝固的无望，却成了这深海般莫测的后宫里灵魂的一部分。
直至夜幕，打更人敲响了锣鼓，丑时已到。
柳亭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转头看向值夜的太医，说出来今日的第一句话：
“安郡王今日可有上朝？”
那人不解地看着他，语气里掺杂了不少对他不闻政事的鄙夷：“当然来了，今日可有一件大事。”
柳亭垂在身侧的手有点轻颤，他垂下眼睛，睫毛掩盖住了所有神情。那顾易水是真的不来了，他想。
可对方显示没看出来他的失落，反而饶有兴致地丢出一地惊雷：
“这你都不知道？今日在殿前，圣上可给安郡王赐婚了。”
柳亭脑中“嗡——”地一声，那雷炸到了他身上，他那破开栅栏的痛楚犹如岩浆，烫得他手指都开始发白。
他倏尔抬起头，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带毛的绒布，从内到外，万物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第一次觉得溃败。
角角落落，方方面面。
这条路，只剩他形影单只了。
于是他整夜写书信，把之前设想好的未来改得天翻地覆，只是一字一句，诛的是自己的心。
他想，就是那个王府，数月后，张灯结彩，从北方来的新娘子就在那个他曾经躺过的床榻上，他和顾易水耳鬓厮磨的屋子里等着她的夫婿。红色的盖头，门帘上早就贴好的喜字，朝堂上的官员送来的贺礼装满了整个屋子，从圣前到民间，所有人都知道安郡王娶亲了。两国因为这场联姻许诺了交好的条款，又是多少年的平安顺遂。
可是，从张贴的讣告到百姓的议论中，他柳亭算个什么呢。
是自己奢望太多了。
顾易水在相识时就说了的，他给不了自己什么的。那自己又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睛。
他不该生出这样无意义的渴望来的。
热夏后紧接着就是秋日，到时窗外大雁归南，树叶凋零，瑟瑟秋风和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峦，这秋季的脚步慢不下来。
他想，他也该回南方了。
宫里起了一场大火。
据说火势之盛，摇动的火苗直冲云霄，照亮了那一方天地。修葺地富丽堂皇的宫殿顷刻间灰飞烟灭，无数赶来灭火的太监和侍卫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屋檐、窗柩，火光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熊熊燃烧。哐当一声巨响，里面的人就被拦截在烈火之中，只剩下惨烈的哀嚎声，像鬼魅般缭绕不断。
柳亭和陈太医跪在大殿之上。
他们身前是怒不可遏的圣上，四周是后宫嫔妃，期间各种情绪混杂。看热闹的人有，感慨万分的人亦有，华丽的衣裳面前是两具烧焦了的看不清面容的尸体。
他垂着头，宽大的官袍挡住了身形，别人看不见他的手指已经攥得青白，他不发一言面容憔悴，一双透红的眼睛就这样无力地望向地面，像是望出一个大坑来。
陈太医的声音响起来：
“禀告圣上，两人皆是吸入大量烟尘，加之火焰灼伤而死。且从尸体来看，可以确认是熙昭仪和顾垚。”
柳亭脸色又惨白了两分，他像是也被那火燃空，只剩下一具枯皮。
皇上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震天的巨响。刚刚还议论纷纷的人群猛然闭上了嘴，只见皇上眼神中藏着一抹阴鸷，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吐露出来：
“给我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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