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昨晚突如其来地一场雨侵袭了京城。湿漉漉的地面上被雨水打落的树叶交叠，屋檐处余留的水渍缓慢滴落。
顾易水推开了大门，庭院里下人在清扫落叶，笤帚在地上磨出声响。
正值要上早朝的时辰，他没有换上朝服，而是披上了盔甲，神色严肃，敏锐地捕捉到了匆匆靠近的脚步声。
他定在原地，抬着眼望向廊间。
来者是赵誉文。
赵誉文素日里木着一张脸，此时却像是面具破裂开了，露出了鲜少被人看见的惊慌失措来。他眉头紧蹙，在看见顾易水时先是无意识地顿了顿脚步，像是安下了心，但随即又因顾易水身上的盔甲被狠狠吊了起来。
他几步行至顾易水身前，不等顾易水先问，自己开了口：
“这事你先别冲动！”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顾易水不知怎得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神经狠狠地**了一下，神色阴沉：“柳亭怎么了。”
赵誉文眉角皱了皱，刚才神色慌张的样子很快被压了下去，又回归了那个以冷静自持的人：
“昨夜皇后宫中一个丫鬟直接到了乾清宫告御状，说宫中大火三日前，亲眼见熙昭仪深夜出入了柳亭的别院，具体如何说得我尚且还不清楚，但能知道的，便是皇上当场龙颜大怒，”说到这里，赵誉文看了一眼顾易水，又继续说道：
“昨日深夜，柳亭便被抓进了刑部地牢。”
“你说什么？！”顾易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全无，只觉得背脊发麻，手上的力气出奇地大，攥着赵誉文的领口青筋紧绷。
赵誉文神色未变，深深呼出口气，语气却有些疑惑：“你不知道？那你今日穿着……”
顾易水眉间紧皱，他的目光透过庭院一路向皇宫的方向看去，想起从战场上回京时，他逼着柳亭说得那一句“喜欢”，以及柳亭进宫那日他言不由衷的“前程似锦”。
碎金洒上的长睫，琉璃光照的瞳孔。柳亭从名声在外的柳大夫到如今生死不明的阶下囚。他从江南到北疆再到京城。
这就是喜欢他顾易水换来的前程似锦。
刑部地牢。
又有几个人能站着回来的人间炼狱。有人官至宰相，在那地牢里呆了不足一月，一具尸体丢出宫，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腐烂发臭的身体被那身官袍掩住，无论身前多么辉煌，从此历史名册上都再无此人。
顾易水轻轻地“嗯”了一声，像在自嘲：
“我原本打算破罐子破摔，把人抢回来的，”他甩开了手，复尔深深叹了口气，一手掩面，过了好久才发出声：
“是我迟了一步。”
浓云磅礴涌现，吞噬了天光。
乾清宫内点上了烛火，皇上伏在案头，批着奏折，连抬头看上顾易水一眼都觉得麻烦。
顾易水伫立于大堂内，他已换上了朝服，双手垂于身侧，眼底虽是杀气弥漫，却又是平静，如死水之渊。他就这样看着皇上，正视着他。
顾易水幼时在京中呆了近十年，塞外近十年，辗转来去，再看向这位从小便被教导去尽力辅佐的君主，心头愈发寒意刺骨。
一盏茶冷了又被换上。
皇上掷了朱砂笔，龙颜阴冷，出了声：
“说吧，你想干什么。”
此时他人已经退下，顾易水从袖口处取出一物，淡淡道：“我用虎符换柳亭。”
皇上挥袖起身，走至他的跟前，看着他终于退让的面孔，语气极具嘲弄，吐出四个字来：“痴人说梦。”
可顾易水神色不变，语气依旧不紧不慢：“那如何换，圣上说了算。”
皇上挽起唇，不无讥讽地笑了，但指骨捏得咯咯作响：“那北疆妖女当真觉得自己能逃出我这后宫了，不过她着实聪明又够狠心，竟让她真把顾垚给我带出了宫，自己落个死在了荒郊野外的下场。若是我今日让柳亭回了你安郡王府，你们又想法子把顾垚给找回来，那我要了你这虎符，如何能保证你不会带兵杀进我乾清宫？”
他生性多疑，此时更是狡猾成性，他眯着眼，肃杀之意不减：“那婚事你得答应，虎符我要了。至于柳亭，”他拖长了声音，饶有兴致地说道：
“我不动他，但他不能留在京城，你俩也别再见面了。”
柳亭眼皮子太沉，咬着牙才撑出一条缝，眼前的黑暗笼罩了四周，过了好一阵，如同蒙了一层蛛往的牢房才在昏暗的烛火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喉咙发酸，每咳一次口腔了溢出了血腥味，从手脚的钝痛慢慢强烈起来，胸口窒闷难挨。四肢被铁链锁住，手腕被磨破了，一片血手模糊，动一下，铁链便在地上拖拽出沉闷的声响。
烛火把冰冷分明的囚牢拉扯出没有尽头的阴影，三面粗糙牢固的石墙只有一口小小的铁窗，窗外一轮弯月轻飘飘地悬在暗空中，像是随时要被吞噬。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一人从暗处走来，面容随着走动逐渐显露出轮廓。
柳亭伏在地上，抬起头看着李公公的脸，额头上依旧是汗涔涔的一片，难耐的痛楚搅碎他的胸口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公公两步踱至他身前，伸手擒住他的下颚，迫使柳亭昂起了头。披散的长发被血浸湿后又干涸成一缕缕，遮住了半边的脸庞。李公公抚开那碍事的头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颇有些满意说道：“刑部办事倒是聪慧，这脸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雅绝伦。”
柳亭耳畔嗡鸣，没力气挣扎，只能强打起精神说道：“没想到，地牢还有打人不打脸的规矩。”
李公公嗤笑一声，手上一摆，狭小的地牢里又多了两个人，只是两人双手持盘，一盘上是折叠规整的青衣，另一盘上端着两个不知来源的小瓶，一步一步向柳亭走近。
“你这次能活着走出地牢，可要多谢安郡王。”
“什么意思？”柳亭冷汗直冒，身后汗水和鲜血混合，粘腻地缠在皮肤上。
“现在问已经没意义了。等会安郡王回到地牢来，这两瓶药，柳太医应当知晓，不是什么剧毒，只是会让你暂时看起来没有这么狼狈罢了，既是最后一面，柳太医，还是别太难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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