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进入大学后，我本想不再用时间学美术，集中精力学文学，这一月又不能不放下阅读的计划。三个多月来，学前学习，炼钢铁，下乡支农，打草鞋，民兵训练，我个人还有体协会的日常工作，马上又要着手明年国庆十周年大庆“大学生运动会”的筹备……多事之“秋”后，接着又是一个多事之“冬”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坐下来静静地读点书呢？
绘画室设在自修大楼五楼一间空置的教室。组长唐世盛提出，为了统一风格，一律采用单钩平图套色的方法作画，这就简单多了：分到我头上13幅画的政治任务，我想在一个月内一定能够如期完成。
与此同时，班上正在密锣紧鼓地准备节目要参加元旦全院的歌咏比赛。各系都要出两三个节目，最好是自创。
一天晚上，文娱委员柳风把我从绘画室叫出去说，收到同学创作的十多首歌词，经评议，认为史智明的诗还可以，但谱曲困难。之后她说你也写一首嘛。我为难地说，我从未写过歌词, 这又赶着画画, 恐一时拿不出来。柳风直视着我说：“我不管，你必须拿出来！”她面颊泛红，那态度似命令又似撒娇，我无法抗拒。于是我进绘画室把初进大学时写的《蓝色的嘉陵江》匆匆地抄给了她, 她看了看笑着拿走了。隔天晚上她又来到绘画室找我高兴地说, 一致通过，陈笃修和钟学成正在谱曲。我说这么顺利吗？她说当然也有曲折, 常思红有不同意见, 但系上审查，最后定的还是你的作品。不过, 你还得在歌词后面加一个“尾声”（副歌）, 前面写几句“朗诵词”。我说：“行”。但她仍然站着不动。我问还有事吗？她说：“没，没事……”而当我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她叫住我说, “任务……很紧吗？”我说不算紧。“如果你今晚不作画……别人会有意见吗？”我说任务都落实到个人头上了，干别人什么事？她说：“那……我有点私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们下到楼底，走上水泥道不知去什么地方为好。沿路的法国梧桐，全都裸露着没一片黄叶蔽体了，夹着雪粒的寒风在稀疏的枝丫间吱吱地叫着，奔突的卷地风把园中半枯的兰丛全都压得匍匐于地。我打了一个喷嚏，她说怎么不买一条围巾呢？我说没有必要, 说着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没料一股寒风直扑过来，不由又打了一个寒战。“你冷？”“啊不。”话虽如此，却想起了吕蒙正赶斋落空踏雪归途中饥寒交迫的惨相，我苦笑着模仿川剧演员随风雪舞蹈同时颤抖着沙哑的嗓音喊道：“老天爷呀, 你吹风么……就莫下雪嘛……‘天丧予’，‘天丧予’呀！”柳风忍不住掩口笑了：“从未见你这么滑稽过。”我说滑稽表演能除却胸中的郁闷啊！“唉……”柳风叹口气说, “我知道，这些天你心情不畅。他们是太过分了。但是, 我相信他们是压不垮你的。”“也许吧，”我说, “不过，你也见了那阵势，他们还借了钟馗来打鬼呢。‘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云压城城欲摧’呀, 我鄙视他们的鬼蜮伎俩！”“你是对的。”她说，“就当一缕蛛丝, 你轻轻把它抹去便是了。看得出，好些同学很佩服你的勇气。那个平时不咋样的江白石不就敢当众支持你们吗？”“咳，”我说，“好些同学都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你了解郑义刚吗？”“不太了解。不过，我了解另一个人，”她笑笑说，“这个人既关心你又很为你担心。那天从会场下来，同我走在一起，她一路生闷气，说你不识时务，又不听劝告，何必要和组织对着干呢？还要我好好劝劝你呢。我想，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还是收敛一下……锋芒吧？免得人家为你忧心……”我知道她说的“人家”是谁，不是我不听劝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晦气！我不想再谈这些事，于是说：“啊，太冷了，还是去我的‘寒窑’避避风头如何？”“什么‘寒窑’？啊，”她猛然明白，笑着说，“走，就去你的‘寒窑’！”
我打开体协会办公室的门，拉开灯，回头见柳风亭亭地站立门口，在雪亮的灯光下, 黑油油的发辫，红朴朴的脸庞，亮晶晶的眸子，收腰的淡黄色的中式短袄，衬着颀长的黑裤, 显得十分健美，而脖子上那条像火焰一般燃烧着的围巾更增添了她青春的魅力。
她进门后四处张望笑着说：“这办公室不小呀！”
我说还兼会议室嘛。
“你们有几个人？”
“5个人。”
“那你这位副主席兼宣传部长，除了宣传还管些什么？”
“还起草文件，召集会议，还管……印章，”我自嘲地笑笑，“实际上我又是秘书又是办公室主任。”
“哦……那需要多少时间啊！”她皱皱眉而后问，“你们主席是谁？”
“向富贵，政教系的‘调干生’。”
“党员？”她鼓鼓眼睛。
“当然。”我说。
稍后她又说在她的印象里我是个钻书虫，怎么会到大学生体协会来呢？我说被班上挤出来的嘛。她说不可能……啊记起了，在一次上体育课时，我见你单杠、双杠、垫上运动都不错，你中学的档案里一定有爱好体育的记录。我说也许吧，在巴师我还是排球校代表队的，几乎每两周都要和巴中中学、县府或县医院进行一场友谊赛，学校每次运动会我都是组委会的成员。“啊，原来如此！”她玩笑着说，“我还以为派你来到这里不是安错了庙子就是做个纯粹的文官呢。”我告诉她，说实话现在什么社会活动都不想参加，连自己的体育锻炼都省了，我想多读一点书，在学院里两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她说也是，不过体育锻炼还是必要的，何况你还是体协会的干部。“啊，你知道我参加了学院的体工队了吗？”她突然问我。我说知道。她说你怎么知道的，没见你到我们集训现场来过。我说，对不起，我是从名册上看到的，你是田径队的嘛，而且是明年国庆嘉陵市大学生运动会我院中长跑运动员种子选手嘛。她红红脸说：“你还不算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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