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宣传画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我的身心十分疲乏。班上《蓝色的嘉陵江》的演唱我参加了最后两次排练，我的信心大受挫折。我发觉真正能唱歌的人很少，杨玉林的黄腔黄调难于纠正，有两人半音不准，有一人老是滞后半拍，成了真正的“混声”合唱；36人本来人数就少了，而又缺乏素养，音质不纯不说，连气势都雄不起来；伴奏就更成问题了，就四种乐器，还混杂不清，只有大鼓擂得人震耳欲聋，而我自己弹钢琴也非行家，又是初次参加合乐，左手弹第二部和声老是出错。幸而汪玲玲的朗诵和陈笃修与她两人的领唱很出色，吴其华的指挥还差强人意，既有平日的潇洒，也有临场的沉稳，让人刮目相看。在排练中常思红十分讨厌，对音乐可说是一窍不通，而又上蹿下跳，指手画脚，误时误事，尽添乱子。柳风着急了, 她走到王德明身边不知说了什么, 王走过去把他拉到他应该待的位置，他才安静了下来。
尽管如此，元旦晚会正式演出时还是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也许是人们爱恋的嘉陵江用音乐形象表现出来激发了他们审美的热情，而且又是自己创作自己演唱, 即便是不尽如人意, 也谅解了。演唱结束的那一瞬间，我见前排就坐的学院领导喜笑颜开, 严书记更是热烈地鼓掌, 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从大礼堂走出来，人们立即又投入到广场上狂欢的海洋。快节奏的舞曲从大功率的喇叭中喷发出来冲击着人们的心胸, 悬挂着的密集的灯火燃烧着人们的热血, 许多人迅速结伴疯狂地跳起舞来。我和他们一样亢奋而却又十分疲惫。我想回寝室去躺一躺。然而精力旺盛的陈笃修却说，回什么寝室啊，不如就在外边走一走；史智明说那我们就去看看菊园如何？那里相对清静一些, 空气好一点。
师院最好的花园是院办公大楼和党委办公楼群之间的中心花园，围绕着别致的小洋楼群林林总总约七八亩宽，在大炼钢铁运动中其他花园都遭践得一塌糊涂，而这中心花园枝叶未损。
我们费力地左避右突总算走出了狂舞着的人的海洋，拾级而下，穿过长长的光秃秃的林道，那巨大的声浪渐离渐远, 在淡淡的月光下眼前浮动着一大片迷茫的红雾，我们已来到了梅园。可史智明看也不看带着我们继续前行，百米之后他才停住脚步，这里便是他带我们来访的菊园了。然而菊花在哪里呢？一亩之地尽是残枝败叶，只偶尔能见到一星半点灰黄的枯蕊。笃修笑着说：“史兄, 你带我们来‘访菊’，可‘菊人’已经隐逸了, 到哪里去找？”他拍拍脑门似又恍然大悟说，“啊, 到中国人民艺术剧院去找，不过他现在已更名为‘焦菊隐’了。”智明没理会笃修的嘲弄, 他驻立沉吟半晌，似心犹不甘，竟走进园子里, 俯身四处探寻, 而且用手到处摸索，终于直起身来叹口气说：“遗憾, 的确都只是些‘残菊’了。”他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自我解嘲地说，“不过残菊也有残菊的韵味嘛，”接着他低声吟道：
露凝霜重渐倾欹，
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
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叶虱声切，
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
暂时分手莫相思。
这是《红楼梦》中探春以“蕉下客”笔名吟咏的一首诗，题名就是《残菊》。智明说得也是，的确这残菊也有残菊的意味啊。小雪前赏菊没过多久，这满园盛开的菊花已是枝无全叶且离披委地了，令人伤感，但毕竟还蒂留余香，这淡淡的余香伴着落叶和寒虫的低吟，不也让人遐思？也许那“菊人”随着大雁穿过重重寒云远去岭南隐居数月，这不过是暂时分手吧，到了明年金秋朋友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何须那么缠绵感伤呢？此时我才注意到大礼堂前喇叭里传来的已不是大轰大嗡强烈的快节奏而是渺渺悠悠的慢四拍了，那情调与智明吟诵的《残菊》诗似遥相暗合。我想，古人咏物各有所好，梅、兰、菊、竹、荷花、牡丹、青松、白鹤虽各不相同，无不都是以物喻人寄托自己的情怀，表现自己特立的人格。周敦颐爱莲，因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语，林逋爱梅，故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诗，陶靖节爱菊, 自有“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之句。就咏菊而言，或以“隐逸”自比，或以“君子”相称, 或赞其不畏风霜，或嗟其孤高自芳……那么史智明过梅园而不顾，带我们直奔菊园，即便看到的已是残败的景象而依然流连不去，情有独钟，这是为什么呢？我的观感，现实的智明进取之志很强，绝无隐逸之心，亦非旷达或傲世之人，那么到底因了什么？原来是他的父亲钟爱菊花，智明之爱菊受乃父的感染和熏陶而已。智明说，尊翁自三十年代武大历史系毕业一直在重庆市沙平坝一所中学任教，生性恬淡，“种菊”“问菊”“对菊”“访菊”“供菊”“寄菊”，是他业余生活的一部分，他不仅自己细心地种菊，每到摘下优良种子，还总是送给亲朋好友，甚至还寄给远方的一代一代的学生，推爱及人，其爱菊之深情可见。智明说，先前他家的小院里种满了菊花，后来没了小院，即使是狭窄的公房窗台也是菊香四溢，连书案床头也总是要在花瓶中插上那么三两枝清鲜的菊英，让菊英之魂游于汗栋，且陪侍在自己的左右。说着他吟咏了自幼常见父亲挂在书房里一幅立轴上的一首《供菊》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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