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游西山时方维鉴曾一再告诫我：要韬光养晦，少露头角，要谦退，不要同他们争……凭心而论，我收集整理民歌是否就是“露头角”、衣袖破了女同学给补了补就是“耍朋友”“同他们争”了呢？
我知道王德明热恋着柳风，十分主动，我也知道常思红打击我是为王德明帮闲（他已忘记了魏惠民对他的托付），其龌龊肮脏的交易不言而喻：他帮王争女朋友，王帮他入党。明眼人谁都清楚，罗绮纹还不止一次地这样提醒我，方维鉴叫我“不要同他们争”也有这层意思。
我不露头角，我不争，近一学期来我甚至“谦退”到了离群索居，还尽量避免与柳风接触，除了上课和到医士校教课，就独自躲进图书馆和体协办公室埋头读自己的书。然而他们还是“同我过不去”。
这是中文系团总支期末总结大会的次日下午，常思红通知我说刘秘书找我“个别谈话”。
在去系办公处一路我想，昨天才在近百人面前点了我的名，今天又要“个别谈话”，这政治工作做得也够细的。
“青崖同学！”
路过海棠园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这声音、这称呼特别，啊，是吴东人老师。吴老师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五七年考进中文科的, 现在我们师生又是“同学”了。吴老师一向亲切和气而又风趣幽默, 我非常敬重而且喜欢。记得在初二开学时，一天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学习好本想‘提拔’你当学习委员呢，年纪又太小（那时读初中的大都比我年长，有的大八九岁）怕镇不住, 呵呵, 还是委屈你继续当学习小组长吧！”说着他又拍我的肩膀又呵呵地大笑，眼睛眯成了豌豆角儿, 把我也逗得乐不可支。此时他站在一树红艳艳的铁角海棠下却现出严肃而且着急的样子。
“昨天系团总支总结会上是怎么回事？对你又是表扬又是批评……”
“是批评。”我苦笑着肯定地说, “你老师恐怕也听出来了，不然也不会这样为学生着急。”
“是吗？当时我看刘秘书说到你时的脸色和听那语气, 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顿一顿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刚满十五岁就从少先队入团的吧，我还是介绍人。”
我说：“老师，我记得。”
“我很了解你。”他严肃而十分关心地说, “当年学生有什么毛病老师一般都较宽容，可是现在的大学就不同了，政治形势就更大不同了，你要当心啊……”
老师的关切让我感动，离开他时我的眼泪竟忍不住夺眶而出，或许也还掺杂着一些委屈和激愤吧。
昨天在大会上刘秘书点着我的名字说：
“青崖同志前些时候做了一件‘好人好事’，救助了一个病人, 应该表扬。”然后话锋一转，板起面孔说，“可是你不能骄傲自满，更要注意政治方向，文艺思想, 更要摆正个人与党团组织的位置，与同学的‘正常’关系……”
对我的警告我知道问题的由来, 而救助病人他们又从何知道呢？班上同学不知道，常思红们即使知道也不会向系里汇报。
这天晚上, 系主任派我去轮船公司给职工讲新民歌，回来的路上见一人躺在街边, 同去的肖天翔等几个同学匆匆地走了过去，我迟疑着蹲下去仔细看了看。暗淡的街灯下，是一个年约60余岁的老人, 老人口吐白沫, 手脚还不断地抽搐。环顾左右，街上已空无一人, 肖天翔他们也走远了，我不好叫他们转来，只有独自把病人背去市医院，反正路也不是很远。经医生处理，病人清醒后告诉了我他家的地址，去下河街有点儿远，我还是不能不去通知他的家属，之后便匆匆赶往学校。夜风透过汗湿的衣服，不打紧，病人呕吐的秽物沾在颈背上，着实感到恶心。回学校太晚，只有翻校门了……
问题是谁知道是我呢？我当然没给病人及家属说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在那天刘秘书提到这件事时我想，只有罗文秀。罗文秀是我初中低一年级的同学，我去医士校讲课时她又成了我的学生，即将毕业，这天晚上正在市医院实习，值夜班。她当着病人的面喊过我的名字还说过几句话……一定是她告诉病人来学校或给学校写过信。
谁稀罕他们表扬？谁听不明白，表扬是由头，当众批评我才是目的——做不做好事无足轻重，而政治方向、同组织的关系，对当代青年学生来说，却是重大的原则问题。
我走进刘秘书的办公室，常思红已端坐在了那里。与其说看清是他不如说感觉是他，因为深蓝色的窗帷严严实实地挡住偏西的强烈的阳光，他的脸半边蓝半边黑难见真容, 而腰板挺直还只是矮矬矬的那么一截，不是他又是谁？大炼钢铁后, 近一年来在会上他本人或借他人之力曾数次对我旁敲侧击, 但我们之间从未正面交锋，看来今天是无可回避了。“就是这里, ”他招呼我，我没有回应只无言地走了进去。我不知坐在哪里为宜——我不愿与他为伍，而室内除了办公桌后靠墙的一张藤椅应属“领导”的座位，就只有常思红已经坐着的面对“领导”的那张长凳子了。屋子很小，又挤满了档案柜，刘秘书进来关上门，就更觉得促狭、闭塞、幽暗而闷热。刘秘书坐在办公桌前，没见到她平日的雪白靓丽，此时的这个美人儿竟和常思红这个丑类一样，她的脸色也是那么半边蓝、半边阴暗，没有一丝儿人气。她沉着脸，而且长久地沉默着，这就更让我感到压抑，眼前浮动着幽蓝的光，我甚至还感到有些晕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