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而江白石石的命运却是悲惨多了！
郑义刚被开除学籍罪在“食”“色”，那么，江白石又犯了什么法？
问题就出在他爱读的朱光潜著《西方美学史》那本书上。常思红一口咬定他是从新华书店盗窃的，证据是该书既未盖书店印章亦无书店的发票。
江白石被勒令退学没有公开。柳风在早餐时告诉我，他已孤独地离开了学校。我追至莲池马路，远远见他身背被盖卷，手提书箱，便急奔过去。我要送他去汽车站。太阳早已升起来了，而在江白石眼前的可能是无边的黑暗。爱调侃的他一路沉默，灰暗的脸上，凄凉，悲愤，茫然，欲哭无泪……
“那本书……究竟是怎么回事？”
偷窃，为人不耻，哪怕是书而之于读书人，即便是落魄的孔乙己，如果被人指控也会羞愧难当的。江白石不应该是不知羞耻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及这件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我是那种不能自守清白的小人吗？连你也不相信我？”
“放心，我这不是来送你吗？而且我相信大多数同学都是不相信常思红的谎言的。”
“事情过去一年多了，我反复回忆，我太爱那本书了，也许是当时很兴奋，一边付款, 一边拿着书在翻, 也许是收款员也疏忽了，没有盖章，但肯定是给了我发票的。回学校后我还把发票贴在了书的最后一页——记忆深刻。这发票肯定是被常思红撕去了。我要求拿书来察看，那粘贴的印迹如果不特别用心是很难完全去掉的, 但他没有理睬我的要求。”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刘秘书申诉？”
“找过几次, 一次都不见我。他们是存心害我啊！常思红还威胁我说，‘勒令退学还是对你的宽大呢, 如果闹, 你的下场更加悲惨。你信不信？’我当然信，这是一个哭诉无门的时代, 是一个不讲理的时代, 是一个没有法制的时代……我学过《宪法》，但这些年的事实证明，这印在纸上的《宪法》是做样子的, 是给国际社会看的。我是绝望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摘下眼镜，深度的近视眼望着天空，而却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脸麻木，也许他也没想要看到什么。
面对江白石的悲凉无助，我该怎么办？同情、愤慨之余而又无力援手。一路踌躇……猛然，我想起龚自珍赞友人黄玉阶的高尚人格：“有笔有书有肝胆”, “亦狂亦侠亦温文”。不仅温文尔雅，而且有肝有胆，任侠仗义，这才是读书人完美的典范。黄玉阶能，我能吗？“见贤思齐焉”……前年, 在社会主义大教育中，为农民说话, 我就“狂”过一次了，“政治错误”记录在（档）案, 至今（或许终身）还是人家整我的口实，还敢再“狂”吗？如果站出来为江白石说话, 这不仅是同常思红、刘秘书争斗，还可能要面对中文系乃至于学院领导啊！我纵有求仁之“肝”，而持义之“胆”尚怯。况严书记曾传话给我, 要我行事谨慎一些……然而就让江白石冤下去, 他的前途不就断送了吗？思来想去，我下定决心：不妨再“狂”一次！当然要尽可能克制自己的情绪, 尽可能做到有理有节。走到五星花园，我停下脚步：
“白石，你确实记得有发票而且是贴在书的最后一页的吗？”
“我会骗你？”他又咕咕哝哝复述了购书的经过。
“那么……”我说，“你是不是别急着就离开？”
“回学校去再找找他们？”
“我的意思是也暂不回学校。”
“那……”
我想，如果他回学校，闹出动静，怕反而误事。但不便对他明说。于是找了一家便宜的旅舍让他安顿下来，我们便立即一同去到新华书店。
那时偌大的一个嘉陵市就此一家书店。书店紧挨五星花园。由于刚开店门，还不见一个顾客。店员望我们笑笑，意思是好早啊。我也点头笑笑。店员三十余岁，白白净净，一脉斯文，我印象颇佳。我低声问白石：书是不是他经手卖给你的？白石说不是他开的票，开票的是一个女的，好像是一个年轻女子。而此时坐在开票台的却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冷眉冷眼的，怕不好说话。
于是我笑着与男店员打招呼：“同志你好，想麻烦你打听一件事。”
“不必客气。”他说，“你们像是师院的同学吧，他的模样儿我都眼熟了。面善得很啊！”
我夸他“好记性！”同时指着白石说，他是常来贵店。
“好学的人我也喜欢嘛，他常光顾这里，我能没有印象？啊，有什么事，尽管问。”
我试探着问：“是不是有过这样的事：比如说…书拿走了而没有付款……”
“有哇！”
“是什么书？”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 “是什么时间？”
“是门捷列夫的著作，就在两个月前。不过那人刚带出门就被追回来了。是石油学院的一位教授，弄得大家都没脸面……”
我心里稍微稳了。又问：“是否还发生过类似的事？”
“没有没有，我在这里工作都快五年了，就出现过这么一回事。”
我心里完全稳了。见此人热情, 和善，我很有好感，于是信任地把白石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向他说了出来，并请他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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