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暴雨骤降，山洪突发，差点儿冲决了堤坝，淹我于滔滔洪水之中。幸而被罗绮纹不顾一切导引到一边，接着又被柳风猛然截住了。险情暂时过去，但绝对没完。常思红是不会放过我的。不管它，我急于要阅读柳风的回信。
我用钥匙打开体协会办公室的门，从衣兜里取出信来，没想方维鉴推门进来了。
“是罗绮纹还给你的……吧！”
“罗绮纹还给我什么？”我把信放进抽屉。
“别，别再这样麻痹大意了，不怕再被别人盗走？还是贴近心窝子藏在自己包包里稳当。”
他讪笑着，背着门窗坐下，架起“二郎腿”悠然地抖动着，同时又不时侧头向窗外张望。这家伙似狐多疑，如狼频顾，既要来我这里闲聊，又生怕别人发现。于是我反过去讥笑他：
“到这儿来，不怕惹一身臊？……啊，有人来了！”
他从椅子上一下蹦了起来，慌张地向外望望，才又慢慢坐下。
“常思红辈是不会到你这里来的。”
“那也未必。”我说，“尹明秀就曾来过。不过你放心，就来过一次。没让她坐下，我就把她打发走了。那还是一月前的事。”
“啊……”他把二郎腿又架了起来，不过身子却始终侧着。一时眼睛斜内, 一时眼睛斜外, “青眼”和“白眼”分明地交替着。
“今天这场戏是你精心导演的吧……”
“你说什么？明明是常思红发动的一场突然袭击，事前我毫不知情。”
“那就更难得了。”他故作赞叹道，“三个角色‘合契若神’——精彩！”
“什么‘三个角色’？是若干人。”
“啊，不不不。那些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闲人, 他们是懵里懵懂被卷进你们剧场的。而真正的演员只是你们三位, 那就是‘山泉’先生与两位女士：‘眉眉’和‘绮纹’。你们瞒不过我的。”
“方维鉴……你凭什么说是我们三个？”
“你放进抽屉里的那几页纸，不是罗绮纹还给你的？”他又向我露白眼。
“不是。”我肯定地回答。
“不是？”
“真的不是。”
“我信你。”他闭了闭眼睛, “不过……我总觉得罗绮纹的所谓男朋友不过是‘子虚’‘乌有’先生。就当说, 她在山东大学有一位男友给她写了那么一封信，这同常思红有什么相干？这封信是常思红当作一块石头, 要砸向他的敌人的——这是明摆着的事。罗绮纹的‘男友’是他的敌人吗？不是。谁都明白, 你青崖才是他要打击的头号怨敌。由此我推测，常思红认定，写那封信的‘山泉’就是你青崖, 收信的‘眉眉’就是柳风，你同柳风的关系谁都知道。至于罗绮纹嘛，据说对你也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今天你们三位竟当众上演了一场‘三角恋爱’活剧啊！”
“你一向自视崖岸甚高、识见过人，今天怎么也用这种庸众的视角，看问题竟是如此之肤浅？”我说，“什么‘三角恋爱’？明明是‘常将军肩鹰手犬围场狩猎’——上演的是一场充满血腥气味的‘全武行’嘛！”
“那就按你的视角换一种说法吧。你们上演的是《野猪林》。”方维鉴说，“李少春和袁世海主演的京剧《野猪林》你看过？”
“没有。”休想让我被你牵着鼻子走！
“我在成都看过戏曲片。精彩极了。林冲在押解去沧州路上的那个重点唱段, 文采斐然，声情并茂，极其悲怆动人。那段唱词据说是田汉写的。要不要我哼给你听听？”
“算了吧，就你那鸭公喉咙……”我实在不愿他纠缠不休，耽误我看信的时间。
“好, 那我就讲故事。”
“故事也不必讲。戏曲片我没看过，小说我没读过？”
这家伙在众人面前总是把嘴巴闭得严严的, 十天半月不放一个屁。此刻竟不管我耐烦不耐烦，爱听不爱听, 他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竟然煞有介事地给我讲起故事来：
“……当林冲被两个公人（差役）押解到野猪林, 用花言巧语麻痹他，同时用绳索把他绑到树上，举起水火棍, 正要结果他的性命的时候, 猛听一声大吼，花和尚鲁智深跳将出来, 林冲才幸免一死……今天的《野猪林》，林冲就是你青崖，那鲁智深就是罗绮纹。在京剧《野猪林》中，美丽而柔弱的林娘子没能在野猪林露面，而今本的《野猪林》，刚烈的柳风则勇敢地奔赴前台来了。一向温和的罗绮纹一下变得那么泼辣，一向沉稳的柳风一下变得那么激烈。快哉，侠女——怎一个‘情’字了得啊！你青崖不能说没有福气。”
方维鉴愤世嫉俗而深知祸从口出，为了全身远祸，总以结结巴巴拙于言辞的面目示人；实则摇唇鼓舌，滔滔不绝，是一个伶牙俐齿、喋喋不休，比我的废话还多的家伙。看来，今天，不借我这壶酒，消除他自己长期积郁在心中的块垒，是不会闭嘴滚蛋的了。那就让他说个痛快吧！而我则故作一个“局外人”，对他的话最好是不作任何反应，不肯定，也不否定，更用不着辩解。不过我感到这家伙对事理的推测不无道理，用《野猪林》的故事来作类比，似乎也还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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